五英镑啤酒

6月中旬的一天是布卢姆日——小说《尤利西斯》描述的那一天，这时候在都柏林溜达一圈，很快明白为什么乔伊斯对赌博、女人和各种美酒如此熟悉。

　　在挂着石匠徽章的酒馆落座，窗外是一个又一个青石店铺，所有的墙壁都贴着赌钱海报，一切都是古老悚然的，象牙龈脓肿一样，是过去的味道；姑娘穿着粉色紧身裤和粉色抹胸走过，腿长腰仄，乳房高耸，旁边有个人勾肩搭背。此时桌子上下水的味道忽然不重要，酒却要来点好的。


　　酒保正跟人娓娓道来一个贞节故事——一个寡妇突然发现怀孕了，在教堂主布道日那天当中宣布，谁坦然承认这事是他干的，她就原谅他。一个醉汉大胆站了出来，承认有一天他看她喝了许多酒，在宅门旁边沉睡不醒，样子非常不雅，没有弄醒她就干起了那个勾当。最后他们生活在一起。酒保的英语有苏格兰口音，对我买酒的请求似乎并不上心，说：“五英镑，只能找爱尔兰磅，不如全喝掉吧。”这样的安排似乎又别有用心。

　　一品脱的Guinness是首选，说实话，在它的泡沫上堆雪人的广告比酒本身可爱。味道苦涩，又厚又腻，酒在杯子里慢慢落下，小腹却隆了起来。它应该只适合爱尔兰，用于减弱那些腥臊食物在口舌间的罪恶感。但热量却是小瞧不得，先从双脚开始，很快上升到腹部，停在那里。酒保再端来的是比利时啤酒Stella Artois，用它专有的杯子盛着，呈琥珀色。

　　Stella号称“确实昂贵的啤酒”，却味道清淡，象为起先的Guinness漱口。但就是它，让热量继续上升，在喉咙处，做最后的停留。酒保大概看出我的微醺，端了杯John Smiths：“这是你们英国的酒。”好象英国啤酒算不得酒。但就是这最后一品脱，让我开始觉得在午后醉倒在酒馆里也并非不道德——艾伦·西利托在《周末晨昏》里写：“七小杯杜松子酒，外加十一品脱啤酒，这种高辛烷燃料把他像机器一样发动起来，而且渗透全身。”他要么吹牛，要么酒量惊人——三品脱啤酒下肚，我忘记了女人酗酒是罪恶这一训诫，忘记了起先的贞节故事，忘记了跟酒保清算这五英镑是如何在三种啤酒间分配，倒在桌上，觉得热量终于冲破了喉咙。

　　睁开眼的时候，暮色已经挂起来。低头看看，衣服还在。临桌的几人正扒开盘子里煮透的土豆，里面露出烤得焦黄的鳕鱼。肮脏的小酒馆开始闹烘烘的，与一种叫“蜘蛛抱蛋花”的阴影和凋谢的叶子相互映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