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固废---煤矸石再利用的难言之隐

大宗固废---煤矸石再利用的难言之隐

应对煤矸石已经有了很多很多的办法，当下，最普遍、最广泛，规模化消纳的主力依然是用于生产建筑材料。其中，主要的产品多为烧结砖、透水砖、陶粒、墙体材料、路基填料等。今天，咱们这就抛开那些花里胡哨，实实在在地聊聊煤矸石制砖这档子事。

说起来，用煤矸石制砖，听起来是个“变废为宝”的完美故事，既能消化堆积如山的工业固废，又能做出替代黏土的好产品，国家政策也一直在鼓劲。但真正一脚踩进这个行业里，你就会发现，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处处是坎儿，从技术、市场到人心，每一个环节都拧着一股别别扭扭。下面，咱就把这里面的门道和问题，掰开揉碎了讲一讲。

 

一、技术关：原料这“先天脾气”就难伺候

搞煤矸石砖，第一道关就是技术，而且这技术难点是“天生”的——原料不稳定。煤矸石不是标准化产品。它就像煤矿的“伴生杂烩”，不同矿区、不同煤层、甚至同一矿区不同时期挖出来的，成分都天差地别。发热量、含硫量、氧化铝、氧化铁、可塑性……这些关键指标像坐过山车。今天用的矸石可能正合适，明天来的那一批，要么发热量太高，一烧就过火变形；要么含硫量超标，烧出来砖体起泡、泛白霜，还腐蚀设备、污染空气；要么干脆塑性太差，成型都困难。

这就让生产工艺变成了一个“动态平衡”的高难度动作。老师傅的经验固然重要，但面对成分波动的原料，就像中医号脉，全靠手感，很难做到精准稳定。配料比例、破碎细度、陈化时间、烧结温度和窑炉气氛，任何一个参数没跟上原料的变化，整窑砖都可能报废。所以，这个行业里，“看天吃饭”（其实是“看矿吃饭”）的色彩很浓，产品质量的均一性始终是个大难题。很多小厂没有先进的中控和检测系统，质量问题往往在砖烧出来后才被发现，损失已经造成了。

二、质量关：“出身”带来的偏见与性能的暗伤

即便技术管控得当，生产出了合格的煤矸石砖，它在市场上也背着“原罪”——人们总觉得它是“固废做的”。从客观性能上讲，高品质的煤矸石烧结砖，其强度、耐久性、抗冻性等关键指标，完全可以达到甚至超过传统的黏土红砖，而且还具有更好的隔热保温性能。但是，它的“肤色”往往是个问题。煤矸石砖的颜色通常呈青灰、暗红或杂色，不如黏土砖颜色均匀鲜亮。在不少消费者，尤其是农村自建房市场，他们认准了“红砖”才是正统、结实的好砖，对灰不溜秋的煤矸石砖心存疑虑，觉得不吉利或不牢靠。这种根深蒂固的消费观念，需要很长时间和市场教育去扭转。

另外，煤矸石砖还有一个潜在的性能风险：泛霜和石灰爆裂。如果原料中含有过量的石灰质物质（CaO、MgO），在砖体遇水后，会生成氢氧化物，体积膨胀，导致砖表面出现粉状剥落或炸裂，严重影响墙体安全和美观。控制这一点，需要对原料进行严苛的前期检测和处理，这又增加了成本和技术难度。

 

 

三、市场关：走不出去的“地方派”

煤矸石砖的市场，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强烈的区域性。这既是它的生存根基，也是它做不大的天花板。

道理很简单，煤矸石本身量大体重，价值低，从矿区长途运输到外地销售，运费就能把利润吃干抹净，毫无经济性可言。因此，煤矸石砖厂几乎必须“就矿建厂”，它的销售半径通常被死死地限制在方圆一两百公里内，严重依赖当地的建筑市场。

这就带来两个致命问题：一是看地方经济的脸色吃饭。如果当地房地产市场火热，基建项目多，日子就好过；一旦地方经济进入低谷，房产滞销，砖厂立刻就会产能过剩，库存积压。二是同行内卷严重。在一个煤炭资源丰富的地区，往往不止一家煤矸石砖厂，大家的产品同质化严重，只能在有限的市场里打价格战，利润越摊越薄。想走出本地？外有运输成本大山，内有外地砖厂（包括其他种类的墙体材料）的竞争，几乎寸步难行。

四、规模与投资关：大资本看不上，小玩家玩不转

这个行业的投资，处在一个颇为尴尬的境地。

要做一条现代化的、带自动配料、隧道窑烧结、脱硫除尘设施的煤矸石制砖生产线，投资动辄数千万甚至上亿元。这笔钱对大型国企或上市环保公司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这类资本往往更青睐风电、光伏、锂电池回收这些“性感”的新兴环保产业，对煤矸石制砖这种“傻大黑粗”、利润微薄的传统项目，兴趣寥寥。

真正有兴趣、有动力去干这件事的，往往是地方上的民营企业，或者煤矿自己为了解决矸石山而设立的附属企业。对于他们来说，这笔投资压力巨大。银行对这个重资产、回报周期长的行业贷款谨慎，导致很多企业融资困难。如果规模建小了，没有成本优势，环保也难达标；想建大，资金又捉襟见肘。结果就是，行业里充斥着大量技术落后、环保设施不全的“小、散、乱”产能，它们在市场竞争和环保风暴中风雨飘摇。而真正有规模、有技术、管理规范的大厂，反而凤毛麟角。

五、成本与价格关：戴着镣铐跳舞的“微利”生意

这是最让煤矸石砖厂老板们胸闷的一环。表面上看，原料（煤矸石）几乎是免费的，有时矿上甚至倒贴钱请你拉走，成本优势巨大。但细算下来，你会发现利润空间被挤压得所剩无几。

先说成本：

预处理成本：煤矸石进来，要破碎、筛分、均化、陈化，这一系列的预处理电耗、设备磨损和维护费用不菲。

燃料成本：虽然煤矸石自身有热量，但通常不够稳定和充足，需要补充燃料（煤或天然气）来确保烧结温度，这是一大块硬性支出。

环保成本：这是近年来增长最快、也最要命的成本。砖窑烟气必须脱硫、脱硝、除尘，环保设备“建得起，用不起”是常态——运行电费高，催化剂、脱硫剂等耗材更是持续投入。环保督查越来越严，超标罚款动辄数十上百万，让企业如履薄冰。

人工与土地成本：也在逐年上涨。

再看售价：

在市场上，煤矸石砖最主要的竞争对手是水泥砖、灰砂砖以及少数地区残存的黏土砖。竞争的核心手段，绝大多数时候就是价格。煤矸石砖的价格很难卖上去，通常只能比水泥砖略高，但远低于加气混凝土砌块等高端墙体材料。在激烈的价格战中，每块砖的净利润经常只有几分钱甚至几厘钱，全靠走量。一旦市场波动，销量下滑，企业立刻就会陷入亏损。

六、政府与民众关：冰与火的温差

政府和民众对煤矸石制砖的态度，常常呈现出一种“上热下冷”的温差。

政府层面，从中央到地方，政策文件里一定是大力倡导和鼓励的。“固废综合利用”、“循环经济”、“无废城市”等光环都加在了它身上，有时还会有税收减免、专项补贴等扶持政策。然而，政策落地到基层，情况就复杂了。环保部门盯着你的排放是否达标，国土部门管着你的用地是否合规，经信部门可能更关心你的产值和税收。当环保压力一票否决时，所有扶持都可能让位于关停整改的指令。企业常常感到无所适从：一边被鼓励，一边又被最严的标准卡着脖子，扶持资金往往“看得见、难吃到”。

民众层面，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厂区周边的居民。他们对煤矸石砖厂的感情是矛盾甚至负面的。他们欢迎企业来解决矸石山污染，但绝不希望烟囱和噪音靠近自己家。即使企业排放达标，“那么大个厂子，怎么可能没污染”的疑虑始终存在，环保投诉和邻避效应是企业必须持续应对的难题。另一类是终端的购房者和建筑商。如前所述，他们对产品本身有质量偏见。建筑商为了控制成本和迎合市场，除非有强制规定或价格优势明显，否则更倾向于使用他们更熟悉的传统材料。

 

 

所以说，煤矸石制砖这条路，远不是“把固废变成砖”那么简单。它是一场涉及技术攻坚、成本控制、市场开拓、政策博弈和社会认知的漫长马拉松。它本质上是一个带有强烈环保属性的微利制造业。

这个行业要真正走向健康，需要多方位的“价值重塑”：

技术上，必须向智能化、精细化迈进，通过在线监测和自动控制系统，驯服原料波动这只“猛虎”，做出性能更稳定、甚至具备特殊功能（如自保温）的高品质砖。

模式上，不能只盯着砖这一种产品，要向“矸石建材产业园”方向发展，同时生产透水砖、路面砖、陶粒等多元化产品，并探索与煤矿充填、生态修复协同的更大循环。

政策上，需要更稳定、可预期的环保标准，以及真正能落到实处的税收优惠和绿色采购扶持，帮企业渡过从“达标生存”到“优质发展”的难关。

市场上，需要行业和协会加强宣传，并与设计院、开发商联动，从建筑设计的源头推广使用，逐渐改变消费者的偏见。

这条路很难，已经走了很长很长，后边的路依旧很漫长，但对于消化那些沉默的矸石山，对于资源型城市的转型，它又是一条必须有人去走的路。能在这条路上坚持并走通的企业，拥有的不仅仅是利润，更是一份厚重的社会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