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案例 | 高标准农田建设项目“肥”了谁的腰包？

持续推进高标准农田建设，是全方位夯实农业强国根基的重要举措，是新时代发展农业领域新质生产力的生动体现，是确保国家粮食安全生产的坚实基础，对于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全面实现乡村振兴具有重要意义。当前，在高标准农田建设中，重基础设施建设、轻地力提升问题较为突出，在地力培肥上以次充好、偷工减料等问题仍然存在。

2024年下半年，S省审计厅在对D县开展农田水利建设相关资金审计项目中，紧盯群众身边不正之风和“蝇贪蚁腐”，发现D县高标准农田建设项目地力培肥内容中存在串通投标、以次充好、利益输送等违法违规问题。

数据先行 发现疑点

大数据审计是新时代审计工作的一把利刃，能从大量纷杂的数据中抽丝剥茧，查出问题线索，找准审计重点，提高审计效率。S省厅审计团队坚持数据先行，充分发挥大数据审计的优势，在进点之前，赴省级行业主管部门座谈了解数据存储和使用等信息化管理情况，根据需求对主管部门掌握的全省数据进行标准化采集，涉及各县有关部门掌握数据由各市审计组向当地有关部门采集。各审计组确定一名数据分析人员，组建全省农田水利数据分析团队，采取集中分析与自行分析相结合的方式，按照统一的数据分析方案，利用相关应用软件，对数据进行采集、转换、分析，形成疑点清单，为现场审计指明方向。

《高标准农田建设通则》要求，高标准农田建设前后，应开展耕地质量等级评定，以确保耕地质量逐步提升。大数据比对分析结果显示，D县2021年高标准农田建成后，耕地质量等级没有上升却下降了，这引起了审计人员的关注。

发现问题 寻找原因

高标准农田项目建设后耕地质量等级不升反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耕地质量等级评价涉及地形、灌溉能力、排水能力、有效土层厚度、有机质含量、土壤养分、农田林网化率等多种指标，对比《高标准农田建设通则》确立的建设区域、农田基础设施建设和农田地力提升工程建设等内容，审计组把目光放在了农田地力提升工程中的土壤培肥上。

审计组仔细审查D县高标准农田建设项目资料，发现D县农业农村局2021年高标准农田建设项目实施方案中安排了地力培肥的内容，此项内容是按建设面积（亩）来进行计量的，按照每亩160kg来向项目区农户发放有机肥和化肥，提升耕地土壤肥力。但在2021年项目招标时，县农业农村局未对地力培肥项目进行招标，而是包含在2022年高标准农田建设项目的土壤培肥中同时开展招投标，2021年项目的有机肥实际于2023年发放，地力培肥工程施工进度严重滞后。但仅仅是地肥培肥晚才造成质量等级下降吗？还是另有乾坤？带着层层疑问，审计人员决定深入走访，一探究竟。

实地走访 调查情况

审计组人员检查了有机肥和化肥发放明细，发现都是由中标单位联系将化肥送到乡镇，由乡镇分到村，再由村分到百姓，每户领取数量核实加总都没有问题，签名和手印也没发现蛛丝马迹，找不到突破口，工作陷入僵局。此时，金处长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化肥最终是发到老百姓手里了，但发的有机肥和化肥数量够不够，效果好不好，只有老百姓最了解情况。于是，审计组人员分组来到老百姓家中、田间地头了解情况，不问不知道，一问又发现了新情况。

老魏问：“老乡你好，今年收成咋样，价格如何？是使用化肥还是农家肥？”闲聊中，老魏逐步把话题引入正题：“村里给发过化肥吗？发了多少，按户还是按亩数发的？您自己签字领取的吗？发的化肥是什么牌子的，效果怎么样呀？”

老乡回答：“发了，年前刚给我们发过肥料，按户发的，我领了四袋，就是效果不大好，没啥用，我还有两袋在家放着没用呢。”

“效果不大好”，老魏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新线索。凭着审计人的直觉，老魏紧抓不放，跟着老乡到家中查看。一到老乡家里，院子里堆积的几袋X品牌有机肥料特别醒目。经过反复确认，老魏发现给村民们发放的X品牌有机肥料与中标公司投标文件中明确的Y品牌有机肥不一致，也就是投标品牌与实际发放品牌不一致。告别了这户老乡，老魏又走访了几户老百姓，发现情况是一样的。回来后，老魏将发现的情况与审计组分享，没想到其他审计组成员走访中也发现了同样的情况，大家一合计，发现土壤培肥3个标段中标的3家公司A、B、C发放的有机肥都与投标文件中的不一致，且都是发的X品牌的有机肥料。

抽丝剥茧 坐实证据

3家公司发的是同一家有机肥，这绝对不是巧合。这时候，数据分析人员小鲁惊呼：“我刚分析了他们的招投标数据，他们3家公司存在串通投标的嫌疑，3个标段标书的作者都为同一制作人！”

金处长说：“好！再扒一扒他们的项目资料，把证据坐实!”

智慧的火花不断碰撞，审计人员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埋头检查相关资料，在检查3家中标公司提供的有机肥发票、购买有机肥付款明细以及生产企业的出库单、运费单、收货单据资料时发现，3家收货单上的签收人均为“尹总”。这个“尹总”是谁？审计组决定开始从这3家公司法人着手突破，于是请来中标单位B公司法人魏某祥进行谈话。见到魏某祥本人，审计组人员都觉得出乎意料，一看身份证，魏某祥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大爷，穿着朴素，表情紧张，行为拘谨，大家不禁心生疑惑，这么大岁数的老大爷能操控3家公司串通投标吗？

金处长提醒道：大爷年纪较大，请大家谈话注意方式方法，提前关注其身体状态变化，做好预案，避免意外发生，你们先去问问情况吧。

小杨和小鲁随后与大爷在会议室进行了谈话。

小杨问：“您好，大爷，我们看您是B公司的法人，您公司是2017年成立的，2022年公司法人才变更成您的是吗，为啥变更成您了呀？”

魏某祥回答：“哎呀，我记不清了，可能是吧，我孩子帮忙办理的。”

小杨继续问：“那您中标的2022年高标准农田建设有机肥标段，是项目的哪个标段呀?”

魏某祥回答：“哎呀，我这么大年纪了，不记得了。”

小杨接着说：“这才刚过去一两年的事，就记不清了呀，大爷。我们只是了解一下基本情况，您不用紧张。你们公司签收有机肥的是“尹总”，您知道他是谁，是你们公司的人吗？”

魏某祥回答：“哦，那是我女婿，平时公司的事都是他在负责。”

审计组小杨和小鲁对视一眼，心里暗道：“看来魏某祥只是在前台明面上的幌子，真正的控制人应该是他女婿“尹总”。”

小杨说：“哦，原来是你女婿呀，那A公司法人刘某您认识吗？”

魏某祥说：“那是我女婿家的亲戚，是我女婿表弟的媳妇。”

审计组人员再问到其他情况，老大爷便是神色紧张，身体略带颤抖，一问三不知，审计组考虑到大爷岁数较大，怕他过于紧张产生意外，不便再继续追问，但好在知道了“尹总”的具体信息，结合比对3家中标企业工商数据和民政数据，“尹总”逐渐浮出水面，他确实就是3个标段串通投标的幕后人。

审计组梳理清楚了人物关系，土壤培肥3个标段的中标公司A公司法人刘某是“尹总”的表弟媳，B公司法人魏某祥与“尹总”为翁婿关系，C公司的工作人员魏某磊、魏某芳是“尹总”妻子的姐弟，A公司法人刘某和B公司法人魏某祥，不参与公司日常业务，全部交由“尹总”负责。另外该项目的监理员郝某、验收联系人游某，2人均为“尹总”的员工，实际为监理公司和验收公司中标后由“尹总”承揽其监理和验收业务。

除此之外，3家中标公司提供的银行转账单据、购买有机肥发票、生产企业的出库单和运费单据等资料显示，3家公司在有机肥投标过程中中标合同金额与购买有机肥支出差额较大，3家公司中标合同金额669.77万元，购买有机肥支出275.51万元，购销价差394.26万元，利润率达58.86%。另外，3家中标公司还存在送检有机肥与发放有机肥不一致的情况，系“尹总”联系，统一购买有机肥进行发放，以次充好。

在摸清情况后，审计组将“尹总”请来谈话，在充分的证据面前，“尹总”对其违法违规行为无从辩驳，承认后签字盖章，审计取证圆满完成。

保持警觉、深挖到底

事情到这里，事实仿佛都已查清，但总感觉还少点什么。这个时候审计组小杨说：“我在梳理所有项目的资金拨付情况，有一些疑惑，财政这么紧张，且其他标段的资金都尚未拨付或只拨付预付款一小部分，为什么土壤培肥这3个标段的中标公司的工程款除了保证金外已全部拨付到位，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难道还是“关系户”？”

金处长：再查“尹总”银行流水，比对财政供养人员信息，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比对“尹总”个人账户银行流水，果然不出所料，一条大鱼浮出水面，“尹总”于项目建设期间向D县农田办副主任黄某（参与D县高标准农田项目建设管理）转账84.5万元，转账时间与农业农村局向3家中标公司拨款的时间较为紧密。“尹总”称上述钱款是偿还黄某以前年度的借款，但无法提供相应借据及以往收款记录，也无法提供准确借款金额，仅表示向黄某借款几十万元。审计组继续查询黄某银行账户流水发现，“尹总”2021年至2023年共向黄某转款200.40万元，转账金额远超“尹总”所称借款金额几十万元，涉嫌利益输送。同时，黄某银行流水显示，该银行账户2021年至2024年11月发生额合计为5886.69万元，交易额巨大，涉嫌贪污受贿等不正当交易。

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管辖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诉标准的规定（二）》第六十八条“投标人相互串通投标报价，或者投标人与招标人串通投标，涉嫌下列情形之一的，应予立案追诉……（二）违法所得数额在20万元以上的；（三）中标项目金额在400万元以上的”规定，A公司等3家企业串通投标涉嫌犯罪，审计组已依法移送公安部门进行查处。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条“【受贿罪】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的，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是受贿罪……国家工作人员在经济往来中，违反国家规定，收受各种名义的回扣、手续费，归个人所有的，以受贿论处。”的规定，黄某涉嫌受贿，审计组已依法移送纪委监委进行查处。

案例总结

高标准农田建设审计重点往往聚焦在机井、道路、桥涵、变压器等显性工程建设方面，而地力培肥建设因内容简单、绩效不显、发放面广，经常容易被疏漏：一方面，地力培肥大多通过购买化肥、以发代施完成，发给百姓的化肥一经使用不易核实数量和质量；另一方面，在项目验收过程中验收单位大多容易疏忽地力培肥项目的完成情况及成效，对项目缺乏有效监督。此次审计中，审计组人员坚持数据先行，从大数据审计分析出发，深入分析，找准疑点，抓住重点，发散延伸，紧盯不放，保持高度警觉和专业敏感，不放过任何细节，终将隐蔽的违法违规问题查深查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