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友 ,江苏省仪征市水利局原副局长,现为扬州大学中国大运河研究院特约研究员,仪征市地方文献资料研究会副会长。主要著作:仪征运河和漕运(广陵书社),一条大河通天下(大众文艺出版社)。主编《仪征市水利志》(方志出版社),《仪征水文化》(作家出版社)。
编辑 | 张宁
在仪征,大码头是地名。《辞海》:“码头,专供停靠船舶、上下旅客和装卸货物的水工建筑物。”可见码头依存于河流。仪征大码头同样是凭借大运河和长江交汇之利而形成,其盛衰与漕盐运的兴废密切相关。
南宋:
筑翼城形成新城南
大码头是人们对城南一带的称谓。说到城南,自然要先说南城墙和南城门。仪征古城主要经过三次大的建设。
最早是北宋乾德二年(964),迎銮镇升为建安军时筑军城,“周回凡五里三十步”,这时的南城门叫宁江门,在今天的鼓楼位置。清道光《重修仪征县志·建置志·城池》引康熙《仪真县志》(知县胡崇伦主修,史称“胡志”):“今鼓楼圈,即宋宁江门。”
第二次是南宋嘉定年间(1209-1224)至宝庆三年(1227),此时建安军早已升为真州,前后历经十二年,修建完成了东西翼城,将原来城南的重要设施和繁华区包入翼城内,城区向南延伸到大约仓桥南、莲花池北一线。不过南面没有修建城墙,而是筑土垅,以潮河为天然屏障。
此前自乾道间起还有一次建设过程,明隆庆《仪真县志·艺文考》有《修城记》说:“乾道四年(1168)冬,十月辛亥,真州新城成。”因为这次建设主要有三项内容,一是固城墙,建楼橹;二是改城门,“旧为门六,杀其一”;三是凿城濠,所以主要是以修护为主。
第三次是明洪武初,“合两翼城增筑之”,修建了南城墙,城区 “凡九里十三步有奇”。根据在今海德花园内的考古发掘,南城墙是在盐塘(天池,亦即莲花池)北岸一线。
关于南宋增建翼城后的城南,有一种说法,认为出了南城就是大江或是江滩。那么当时的城外情势究竟是什么状况呢?清道光《重修仪征县志·建置志·城池》引奉议郎提举荆湖常平茶盐公事孙德舆《新筑两翼城记》:“闸河之南,沮洳之地,不任版筑。”因为重要设施和繁华区已经被包入翼城内,新的城南显得格外冷清,与原先的热土而言,被视为“沮洳之地”,即低湿的意思,应该说很好理解。但是,并不是说出了城就是江边滩涂。明隆庆《仪真县志·艺文考》载有真州学正薛洪《增筑两翼城记》:“役虽就,而去江尚远。”道光《重修仪征县志·建置志·城池》引南宋《枢密院札子》:“大江之上,潮河之南,有芦地,或为僧佃,或为民居。”又引司法参军刘宰《增筑两翼城记》:“改筑西城,而更增东城之长,使俱属于潮河。”可见改筑后的东西翼城都是与潮河相接,而不是直接长江,并且与长江保持了一定的缓冲地带和安全距离。
还有一种说法,说是南城没有城门。虽然事出有因,但是史实并非如此。南城确实没有建设城墙,而是如《枢密院札子》所说: “以濠土积于濠之里岸,大濠既成,土城亦就”。没有建城墙的原因,一是因为江岸地势平缓,为了防止江潮侵蚀,提高安全系数。二是避免过多的民房拆迁,既节省费用,又减少麻烦。道光《重修仪征县志·建置志·城池》引录事参军张端义《新筑两翼城记》:“城之南,面江,其势缓,且重迁民居,难议版筑。” 建成后的南城形势,张端义《记》说得十分清楚:“乃即潮河之南,创开重濠,垒土为垅,与东西两翼城形势相接,为城门、拖板桥各一。” 刘宰《记》亦说:“潮水之南,又培土城,缭以外河。”可知南城虽无墙却有垅。垅,以土垒成,类似于土堤,或者也可以称为土墙。因为简陋,有城门而可能没有规范的城楼,当然也不似西翼城有吊桥、拖板桥各一,东翼城有吊桥和木闸,而只是配套了一座拖板桥。所谓拖板桥,桥面是活动的, “船至则去,船过搭行。”
可以说,虽然直到明初才建成南城墙,但是南宋筑东西翼城后,我们今天所称城南的范围基本已经形成,并且随着长江岸线的变迁逐步南延。
因为宋金战争,南宋时漕运的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设置于真州达一百多年的江淮发运司于绍兴二年(1132)正月废罢。但是,江河交汇的水运优势没有变,“两淮浙江诸路商贾辐辏去处”的地利犹在。不久,原来分置于楚州(今淮安)和庐州(今合肥)的淮南转运使司,治楚州者移治真州(今仪征),治庐州者移治舒州(今安徽潜山),真州成为淮东转运司驻所。淮东即淮南东路,范围主要包括扬、楚、海、泰、泗、滁、真、通八州,也就是今天的扬州、淮安、南通、盐城、滁州、泰州、连云港、宿迁等地区。当时的真州州官也多由漕官兼任,即方志所说“漕臣兼知”。宋金议和以淮水为界,一度停歇的漕运此后又恢复了真州至楚州的通航。湖广、四川等地区的粮食,大多运往沿江各军事重镇,供应军队的需要。淮河以北属金朝,真(州)楚(州)运河成为运送军粮至楚州的漕运航道。
长江航运更没有中断。史料记载,当时长 江 主 航 道 西 起 嘉 州 ,东 至 真 州 、京口,而 后 分 别 向 北 转 入 真 楚 运 河 ,向 南 转 入 浙 西 运 河。因此,真 州 港 口非常繁忙,停泊和进出的船舶很多,如诗人黄机有《霜天晓角·仪真江上夜泊》。虽然重要设施被圈入翼城,但是大江在城南,运河入江口在城南。由于遇警即可撤入翼城,“故异时疆场小警即鸟兽散”的情形不再,“民多去城以逐利”有了安全保障。刘宰《记》:东水门之上“冠以层楼,扁曰‘壮观’。凡南北之风帆浪舶,皆会于几席之下;东西之波光野色,皆浮于樽俎之间。”
因为西翼城形势有其特殊性,金兵多由西来,因此又在城西“凿河为限,因土为城,约五百丈。于河之左,北接翼城,南抵江,作护水曲台于江浒”。(道光《重修仪征县志·建置志·城池》)就是说,从西翼城墙直到长江,开挖河道以水隔绝开来,河长四百七十丈,形成一道防线。所以当时人们活动的范围主要是在新城南的东南一带。
翼城建城前,由于漕运的兴盛,“城内居民,比城外仅十分之一。自转运司以及富商大贾之家,交易繁会之处,皆在城南。”(李道传《申文》)而新的城南,即后来被称为大码头的城南发端于东西翼城建成后。仪征的历史证明,只要江河交汇和漕盐运优势在,城南沿江一带必然兴盛。只是南宋时真州屡经战火,不久元军南犯,真州又成战场,繁荣兴盛只能期待下一个安定时代的到来。
元:
“大舶连樯发”
元代仪征,近百年没有修过一部方志,史料缺失,但是了解古代仪征,研究城南历史,元代不容忽缺。因为仪征在漕盐运中仍然占据重要地位,城南兴起可以想见。
元朝实现统一后,中断的运河又开始恢复昔日繁忙的景象,真州还是“南北商旅聚集去处”。吴澄《复庵记》:“望江中帆船,往来上下,梭织交错,络绎不绝。” 吴存《满江红·仪真次韵》:“到如今、贡赋甲东南,输天府。”
元时漕粮以海运为主,传统的内河运输退居次要地位。漕运的规模,至元、大德年间(1264~1307)为百余万石,后来增加到三百余万石,最高为天历二年(1329)三百五十余万石。无论河运还是海运,真州都是必经之地。内河运输,由江入淮仍然是通过真扬运河和瓜洲伊娄河溯流而上。海运也是在真州交装转运。《元史·食货志》记载,至少直到至大四年(1311),“湖广、江西之粮运至真州泊入海船”。
真州仍然是淮南盐集散地。明隆庆《仪真县志》记载:“批验盐引所,元大德间(1297-1307),置于本州。” 至大间(1308-1311),盐课达到九十五万七十五引,行盐江浙、江西、河南、湖广等地。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在他的游记里说:“大城镇真州,从这里出口的盐,足够供应所有临近的省份。大汗从这种海盐所收入的税款,数额之巨,简直令人不可相信。” 史载,攻陷真州的当年即至元十三年(1276),两淮及两浙、福建、两广盐区已经被元控制,随即在南宋原有基础上设立了两淮、两浙等处的盐务管理机构。至元十四年(1277),又在扬州设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如此急迫恢复盐课盐运,任务急,时间紧,盐的集散地只能沿袭宋时,仍然以仪真城南一带为主。
元时城南重要渡(运)口黄泥滩已经形成。当时著名学者许谦曾应邀到金陵讲解理学,延祐元年(1314)患病后归家,深夜船过真州,有《过黄泥滩渡》诗,留下了重要的历史信息,足以证明当时的黄泥滩渡在漕、盐运和水运交通中已经颇负盛名,是真州的门户。黄泥滩在仪征城的西南,据此可知南宋时城西“凿河为限”的防线不复存在,城南向西的通道已经完全畅通。
明隆庆《仪真县志·艺文考》有元著名诗人贡奎《真州》诗:“一雨淮南霁,新晴喜暂登。江平流浩浩,山远路层层。大舶连樯发,高楼列槛凭。北居殊觉久,眼为火云蒸。”清道光《重修仪征县志·舆地志·镇市·》引康熙《仪真县志》(陆志)所载,诗名标为《新城》,其中 “新晴喜暂登”为 “新城喜暂登”。隆庆《仪真县志·沿革考》:“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1291),诏移扬子县治于新城。” 新城成为扬子县城,仪征却有“铜山无铜,新城无城” 之说,虽是民间戏言,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关于新城之“城”还没有发现史料有明确的文字记载,也没有考古成果的支撑。同一首诗,两个版本,笔者以为贡奎诗当为《真州》。
这时的城南上游有黄泥滩,下游有珠金沙河(明以后称“旧江口”),大船频发,水运繁忙。据《元典章》记载,真州作为一个地级市,办课总额已经达到一万锭以上,“与杭州及其附近的两处一起,成为全国之最。” 真州如此高的课额主要来源于漕盐运,沿江占据船港、运口之利,城南兴起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
明隆庆《仪真县志.建置考.城池》
明隆庆《仪真县志.艺文考.真州》
明清:
“商贾贸易之盛毕萃于南关外”
隆庆《仪真县志·建置考》:“明洪武初,知州营世宝即建安军城合两翼城增筑之。”洪武二年(1369),真州即改为仪真县,可见入明不久就修建了南城墙。如此急迫地修城,与元廷对城池的态度有关。元初攻灭南宋之后,曾下令拆毁南方城市的城墙,此后长期坚持不修筑城墙的政策。因为蒙古是游牧民族,攻城略地时面对各地坚固的城池吃了不少苦头。所幸仪征城墙没有被毁,但是南城是土垅,有可能被借势铲平,即使得以保留,经历了自然风雨剥蚀和人为活动的损害,推测入明时土垅已经荡然无存,南城完全敞开。这与汉族统治者城池管理的正统观念不符,所以迅速修建了南城墙。自此,仪真南城有了规范的城墙、城门,又配套建设了水门,南关码头很快就成为热闹所在。
明朝改变了元代漕粮主要依靠海运的局面,以河运为主,仪征是主要运道。明初起,城南一带建设了一批重要水利设施。道光《重修仪征县志·河渠志》引康熙《仪真县志·山川志》(陆志):“明洪武初,即张頠石闸建清江闸,犹循宋之故道。成化中,工部郎中郭昇乃浚通济河,置四闸,即今之闸河也。由闸河以入内河。” 从明初三闸和五坝到四闸五坝,河道几经变迁,但是运口主要是黄泥滩和直河口。黄泥滩在县城西南四里,直河口在后来建成的都会桥南。《明史·河渠志》:“瓜、仪之间,运道之咽喉也”。吏部尚书王璵《复闸记》:“国家自迁都北平,岁漕江南粟百万斛,以供亿京师,而由仪真入运河者十七八。至于仕者之造于朝,商贾之趋于市,置传征徭之出于途,其往来络绎,亦多取道于斯焉。”
历史上著名的都会桥和关王庙都建成于明,关王庙建于永乐二年(1404),都会桥建于隆庆至万历年间。明万历《扬州府志·郡县志上》:“ (仪真)商贾贸易之盛毕萃于南关外。” 瞿佑《泊仪真》:“槐柳千家市,帆樯万里船。” 陆深《夜泊真州》:“居民大半趋四坝,倡女沿河晚妆罢。短担双檐唤卖鲜,小舠三桨轻如驾。连楼夹巷簇簇新,家家许住异乡人。”人员的往来,货物的流通,促进了地方社会经济的发展。 南来北往的货物在这里集散,东西南北各种文化在这里交融,城南进入了历史上的繁盛时期。四坝附近大致是今天的文化宫到化肥厂一带,成为最为热闹的街市。
清时,繁华依旧。漕、盐运优势犹在,《清史·河渠志》:“江漕自湖广、江西沿汉、沔、鄱阳而下,同入仪河。” 清道光《重修仪征县志》引顺治三年(1646)户部奏复巡盐御史李发元《疏》:“自运司领引买盐,赴仪真批验所掣割者四分之三。” 沙漫洲和黄泥滩成为重要运口。
历史上的大码头因运河和漕盐运而兴,虽说大码头泛指城南,实际上伴随着漕路盐道远远延伸到了西南和东南一带。明末清初开通沙漫洲运口,西南迅速发展。汪中《龙潭募建避风馆疏》记述,江北上岸下船皆新河,新河东行十里至仪征城,沿河“居民旅店相鳞次。”明成化中四闸建成后,东南热闹起来,清邑人蒋廷章《江沙说》记载:“予闻故老云,隆万间由拦江闸至江口可十里,其间民居稠密,土田膏腴。” 明末清初五坝废弃后,天池成为淮南盐集散地,城南一带更加繁盛热闹,东关、天池至沙漫洲沿江一带,帆樯云集,穿梭往来。都会桥一带商铺林立,人流如织,成为新的繁华地。郑板桥有诗:“江头语燕杂啼莺,淡淡烟笼绣画城。沙岸柳拖骑马客,翠楼帘卷卖花声。” 曾在扬州担任推官的清代著名诗人王士祯的诗句“真州城南天下稀”,使大码头更负盛名,声誉远扬。明末清初小说《醒世姻缘传》、清代小说《儒林外史》和《老残游记》都有仪真(征)大码头的描述。
清末民国:
“曩日富饶之况,大半烟消”
清末,运河浅涩,“盐埠迁移,漕运改折”,失去了漕盐之利的大码头风华不再。
《真州竹枝词》李嗣昌“跋”:“吾邑路接竹西,津通扬子,鹾商辐辏,估客骈阗,俗尚繁华,由来旧矣。”“曩日富饶之况,大半烟消。”
《真州竹枝词·盐垣》:“堪叹今吾非故吾,一朝冷落在穷途。”
民国十四年(1925)淮扬徐海平剖面测量局《仪征县调查报告书》:“里河、外河两道,有五坝四闸为当年纲盐改掣入江以及漕船由江入河之咽喉,自从盐埠迁移,漕运改折,此道淤废。”“市河、濠沟颇多干涸,惟大码头、钥匙河于夏秋水大之时尚有船只可到,平时则浅涸难行,无交通可言。”
“昔日盛富绅旧因盐运改折故,多半迁移十二圩或广陵等地。”“全县民居多室庐卑隘。”“泗源沟居民百余户,店肆十余家,以陆陈炸货生意为大,有瓜泗税所分卡。旧港居民五六十户,市面不大,南汊河口有瓜泗税务分所。沙漫洲居民四五十家,店肆十余家,大半做船只生意。”
清末民国时期,大码头虽然还有几分热闹景象,但是与明清鼎盛时期已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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