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官式建筑斗拱术语梳理

明清官式建筑术语研究是建筑史学研究和遗产保护的基础性工作1），前经几代史学前辈精诚投入，已取得饮誉世界的丰硕成果2）。但囿于研究材料，以往研究成果仅停留在术语词汇与物体一一对应的基础层面，缺乏后续研究投入，相关问题逐渐凸显：词意不明造成的同声异字术语使用混乱；缺乏深入的系统性分类研究；表述方式及命名方式等文法语法的研究缺失。近年来，随着明清官式建筑文献、实物、图档研究的不断推进，已累积相当完整丰富的材料继续推进术语研究。现汇集各源材料，试就明清官式建筑斗拱术语梳理如下。

自明及清初工匠输役制至康熙朝后雇工制3），明清两代官、商、匠之间逐渐形成了一套稳定有效、相互制约的工官制度，因此现存可供参证的明清官式建筑斗拱术语名词材料来源主要有二：官方机构营修法规及档案、工匠体系营造抄册及口授流传。

官方档案较详细4）者，如法规性文件《清工部 <工程做法> 则例》[1]；工程处提估奏销用《工程做法清册》及《销算黄册》；样式房样式雷图档；算房师匠用算例5）。工匠体系中，传世文本如《清代匠作则例》[2]中收录各类抄册；口耳相传术语后经系统整理者如陶本《营造法式》[3]补图、《工段营造录》[4]、《营造法原》[5]、《清式营造则例》[6]、《中国古建筑木作营造技术》[7]等。各材料类型及侧重点各不相同。

《工部 <工程做法> 则例》（下简称做法）：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颁行，《清会典》[9]著录列入政书类，内容以工程事例为主，重在工料限额。卷一至卷二十七斗拱术语仅有整体性名称。卷二十八至卷四十，斗拱各构件术语枚举列出，其中“斗科各项尺寸做法”中术语涉斗科类型分类6），“斗科安装做法”侧重各构件位置关系，“斗口斗科名件尺寸”详列一寸至六寸，十一种斗口尺寸的各类斗拱构件长度。

《工程做法清册》及《销算黄册》（下文简称黄册）：以《惠陵隆恩殿五间土木两作丈尺清册》、《惠陵修建碑亭一座销册》为例，两者均侧重用材、用工统计，以计算工料钱粮。销算黄册中斗拱大多以总体性称谓标识，部分做法清册则稍细致，涉及各斗拱分件。（图1）

图 1 左为《惠陵隆恩殿五间土木两作丈尺清册》、

右为《惠陵修建碑亭一座销册》 东洋文化研究所藏

样式雷图档（下文简称图档）：图样中斗拱术语多标注于建筑大木侧样（图2），部分图样有细致斗拱术语名词标注（图3）。档案中术语标注与黄册相似。

图 2 斗拱设计图（国图 235-12）国家图书馆藏

图 3 斗拱设计图

（由左至右依次为国图 248-22、

国图 248-23、国图 64-11-5）

国家图书馆藏

陶本《营造法式》清代斗拱图样（下文简称陶本）：中国营造学社成前，朱启钤聘清末工匠补绘图纸7）。补图形式上力求与法式一一对应，但斗拱做法及术语均为清式。图样绘制颇系统，术语标注详实，含各类斗拱总图、拆分图并附详细文字解释（图4）。

图 4 陶本《营造法式》卷三十附 宋清斗拱图

《工段营造录》（下文简称工段）：清乾隆六十年（1795年）李斗著8），后收入《扬州画舫录》。书中反映扬州地区营造法则9），大部分术语和营造标准趋近于《清工部 <工程做法> 则例》10）。

《营造算例》（下文简称算例）：“营造算例”是中国营造学社搜集汇编的工匠历代传习营造抄册的统称，后经整理成书。斗拱术语相关内容，存于大木大式建筑一节，内容为斗拱各构件比例尺度，位置关系的表述。算例底本，如“营津大木大式心法”11）、“大木大式分法”12）。

《斗科集注》13）（下文简称集注）：大木工匠的心得及总结。

《清式营造则例》（下简称则例）：本书为梁思成入社后，在晚清工匠祖鹤州、杨文起指导下，以实物对照文献研究补图的阶段性学习成果14），其中斗拱术语间接反映了北京地区工匠传统。

《中国古建筑木作营造技术》（下简称技术）：工匠著述，内容侧重明清古建筑修缮指导，包含较多工匠体系特殊术语。

3.1斗拱表述

各材料中斗拱表述大都较简略，以若干翘若干昂代指形式，以斗口若干寸表示尺寸，部分表述包含斗拱类型、上下檐、踩数15）、栱数量16）信息。其中，踩数非确定斗拱形式的必要信息，其计算方法有两种，样式雷图档中指斗科总层数（与斗拱高度关联）17），即昂翘数加二（耍头及撑头）18），《陶本》、《则例》、《技术》则与《营造法式》铺作计数方式一致。出踩数则指斗拱最外侧拽枋出科心拽架数（与斗拱长度关联）（图5）。

图 5 左中为陶本《营造法式》卷三十附图

斗拱多总称为“昂翘斗科”，或为指代斗拱形式的“若干翘若干昂”的简写。总称另作斗科、枓科、斗栱、斗拱。科字或为枓误传，渐成惯称。“栱”字则或为梁思成编纂《算例》及《则例》时，依据《营造法式》更改，原多写作“拱”（表1）。

表 1 斗拱表述术语对照

3.2斗拱名称

（1）斗拱名称按位置分为平身科、柱头科、角科19）（表2）。

表 2 斗拱名称（按位置）术语对照

（2）斗拱名称按类型分为普通20）斗科、溜金斗科、品字科（又分三滴水品字科、内里品字科两种）。

其中，溜金及挑金应为同义：其一，《陶本》、《心法》、《分法》仅有昂翘后溜金斗科无挑金说法；其二，《做法》在卷二十八斗科各项尺寸做法中合称“挑金溜金斗科”，在卷二十九斗科安装法中对应项称“重翘重昂里挑金”，且里挑金做法中含花台科（按《技术》分类，带花台科应为落金做法非挑金做法）；其三，《陶本》对溜金斗拱解释为“斗科里由撑头斜起秤杆至金枋相交托”，按此挑金溜金应无区别，挑金可视为以斗拱为主体上挑金桁，溜金可视为以金桁为主体下溜至斗拱。《技术》中挑金及落金则或为溜金斗拱两种做法名称（表3）。

表 3 斗拱名称（按类型）术语对照

品字科，又称拱子科21）按《陶本》22）释意为，斗拱不用昂全用卷头前后对称之意（形似倒品字）。三滴水或指古建筑三层檐屋顶形式（三层滴水）。因此，三滴水品字科应指建筑平座斗拱，内里品字科应为建筑室内斗拱。

其他工程籍本中零星辑录而上几书忽略斗栱类型，如托泥斗子、拱子23），按原文托泥梁项内容“托泥梁做托泥头”，应为《技术》中柱头科斗拱用梁头做丁头栱做法；花台斗科24），应与《技术》花台科同，指花台枋上斗科（溜金斗拱上用）；云栱斗科，为一踩十字斗拱，添外拽厢拱做云头样式，实例见于北京孔庙大成门两庑；莲瓣科，按《圆明园内工则例》25）“三滴水拱字科平身科柱头科角科每攒做一攒算，莲瓣科每两科做一攒算”、《牌楼一座拆修泊岸补修查估丈尺做法册》“平身科八攒，双莲瓣角科二攒折四攒”，可知，莲瓣为斗拱连做组合的称谓；正开斜交满天星斗科，按《圆明园清净地牌楼如意斗栱料例功限》26）“昂栱开口搭角做法，从前做过俱系十字交盖，今所做昂，系满天星正开斜交，遵照旧例核拟加工二分五厘工”，应为如意斗拱的一种，其中昂翘方向保持进深方向，即“正开”，拱子方向由原面阔方向变为斜向，即“斜交”，满天星或以“满天星套六椀棱花”窗心样式的斜向构件交织意向取名。

《技术》中收录，如意斗拱、出角斗拱、凹角斗拱、斗拱里拽偷心等术语来源尚待研究。

（3）斗拱按层数分类，低层数有一斗斗科及隔架科27）两类。前者如一斗二升交麻叶斗科、一斗三升斗科28），后者如一斗二升荷叶雀替隔架科、十字荷叶雀替隔架科29）。《技术》中，单拱交麻叶及重拱交麻叶、重栱隔架雀替或非典型做法。

三层以上斗拱命名为同一体系，即由下至上描述每层昂翘配置及数量。按《工部 <工程做法> 则例》，有斗口单翘、斗口单昂、单翘单昂、斗口重昂、单翘重昂、重翘重昂几类（昂翘配置一般为上昂下翘、昂数大于翘数），牌楼斗拱层数更多，命名方式类同，如斗口三昂、重翘三昂等（表4）。

表 4 斗拱名称（按层数）术语对照

3.3概念类术语

概念类术语，如踩、（里外）拽架、斗口、攒数、攒当、分位等，无特定实体对应，或为斗拱设计的基本尺度模数30）。

3.4构件名称

《陶本》斗科分件图，构件按横纵两类分别绘制。在侧样中，又将构件名词标注于斗拱图内构件上，构件出头样式名称标注于斗拱外。可知耍头与撑头对应31）为构件名称，蚂蚱头与六分头等对应为出头样式名称（图6）。

图 6 陶本《营造法式》卷三十附图

（1）平身科

纵向构件术语为昂、翘、耍头、撑头、桁椀，横向构件为正心瓜万拱及枋，里外拽瓜万厢拱及枋32）。《则例》及《技术》将正心各拱合称为正心拱，外拽各拱合称为单才33）拱，此称谓或为《营造法式》单材及足材术语变化延续。正心枋在部分文献中又细分为与桁条相接的脊（槽）正心枋及正心枋。昂翘及拽枋计数方式也大致相同，即昂、翘分别计数34），拽枋按层计数，数字表述方式为一/头/单、二/重、三、四…

出头样式术语为昂嘴、翘头、蚂蚱头、菊花头（霸王拳）、麻叶头、六分头35）、三福云等，斗科卷杀形状又称金刚拳式，昂面按形状分猪嘴昂与象鼻昂两种36），均依样式形状与日常实物类比命名。

机枋、挑檐枋两项，与实物有两种不同的对应方式，歧义较大。《黄册》与《做法》一致，机枋为第二踩拽枋，挑檐枋为挑檐桁下枋木。《则例》、《技术》与《算例》一致，挑檐枋为枋状的挑檐桁。机枋为挑檐桁下枋木。按《图解 <营造法原> 做法》：“机面指梁底至桁底距离，桁底之平线是连机与短机之面，故称机面线。”，机枋命名或与机枋与挑檐桁断面“几”字形有关37），因此后种对应方式较可信。

斗的术语，按类型分大斗38）、槽升，三才升，十六斗，十八斗。斗又有斗底、斗腰、斗耳几个部位。槽升，或指槽线(建筑控制线)上的斗，三才升或指单才瓜拱、单才万拱、拽枋三材用斗。十六、十八斗则应源出营造法式，斗正面长十六份（齐心斗）及十八份（交互斗）（表5）。十六斗，按《圆明园斗科分晰现行则例》：“一斗三升斗科、一斗二升麻叶斗科仝前去十六斗添麻叶头一件……里十字十六斗、外十字十八斗”，多应用于一斗三升斗科的中间一升或斗拱里跳构件十字交叉部位，十八斗多应用于斗拱外跳。

表 5 平身科斗拱构件名称术语对照

（2）柱头科

柱头科术语与平身科大致相同，唯多出筒子升39）（又称筒子十八斗）一项：柱头科因接承梁头，昂面及十八斗极大加宽，至于筒状。虽然长度远超十八份，但十八斗术语仍延用40）。

（3）角科

角科或可视为两个方向平身科的搭角，各构件术语命名方式为，原构件名称+出头构件名称。构件术语分三类，正心各构件称“搭角正__后带__”；外拽构件搭交出头称为“搭角闹__后带__”。斜向构件称为“斜__”。后尾承接平身科插栱/枋称为“里连头合角__”41）。（表6）

表 6 角科斗拱构件名称术语对照

（4）其他类型斗拱构件术语

《陶本》称三福云为“瓜拱三福云式”，《做法》中溜金斗拱角科又有“里连头合角三福云”及“里连头合角麻叶云”。可知溜金斗拱的麻叶云、三福云42）为瓜栱样式名称。覆莲销写法较为多样，其意应为覆莲形式木销。其他术语见下表（表7）。

表 7 其他斗拱构件名称术语对照

本文通过梳理各源档案文献，横向比较所涉斗拱术语名称，明确斗拱表述方法，通过比对文献，辨析术语含义，并择近义项辑录于各表，以供参考。笔者眼界所限，术语搜集难以覆盖全面，但斗拱术语整体组织框架较为明确且具有启示意义：总体而言，斗拱名称有按类型、按位置、按层数三个体系的术语命名方式，具体斗拱术语名称为以上三内容组合，这或对应了斗拱设计中三个维度的选择空间；斗拱术语总体上可分为形式名称、概念、构件名称、图形样式四类，这种分类或影射整个明清官式建筑术语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