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一场与学者间的对话,
从洪灾经验中寻求让损失更低、让城市更美的解决方案,研究一个整体的治水策略!
不要让方兴未艾的海绵城市遗憾地变成一场运动。
本文作者:中国建设科技集团 刘鹏
每年,武汉等城市的抗洪牵动亿万人心。
俞孔坚老师曾在2014年做客某栏目的演讲,演讲视频题目叫《大脚革命》,文字版标题是
《我们为什么非要做五十年一遇的防洪堤呢?》
。
俞老师提出:
“我们把大江大河全部裹上水泥,用无度的水利工程来试图防范我们的水患。但水患越来越严重,裹掉了大自然的那双脚,江河自己不能调节雨涝。”
后有大崔说事贡献驳文
《我们为什么要做防洪堤?》
,和俞老师的前文逐条对驳,
坚决捍卫防洪设施的必要性
。
两位老师都贡献了鲜明的观点,在下也愿意谈谈个人对这个话题的理解。
俞老师文中开篇以比喻做出设问——大脚美还是小脚美?
由此引出思考:大江大河全部裹上水泥,相当于给人裹了脚——属于畸形审美的直接后果,进而提出当下严重的水患归咎于无度的水利工程和防范意识。
我国的妇女缠足时代可是被批判得不轻。畸形的“金莲”映射畸形的审美,还带着古代男尊女卑性别歧视的联想,以至于我相信自己的心理承受力根本看不得“小金莲”,听见“裹脚”俩字就打心眼里就想反对、反对!这就是“小脚”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
“大脚小脚”的比喻很得共鸣,其原因是内涵外延早就超出了美丑之外。
不信我再举个例子:
研究称双眼皮叫做“重睑”,说是一种“病态”,很多糊涂的人士自愿去割双眼皮,倒是没听说过有谁自愿把“病态”粘成“健康态”的,我分不清单眼皮割成双的美,还是把双的粘成单的美。
再比如耳垂上本来没有洞,现代的人们不知为何,甘愿在耳垂上磨出凿出小洞,以便穿过耳环,我分不清是打洞比较美还是不打洞美。
类似的,我分不清隆胸美还是不美、削骨美还是不美……。
如果标题不叫“大脚革命”,而是叫做“不穿耳洞革命”、“不隆胸革命”,是不是感觉说服力没那么强,认同度也没那么高了?
这个共鸣差别就是“大脚”比喻的特殊性所在。如果仅仅是基于审美,畸形与否没那么容易判别。
且不论利用大脚小脚的比喻有多少忽悠和煽动的动机,单是用一个公认万恶的事物去解释推翻防洪问题,从语言文字运用上就
难免误导结果
。
审美是审美,防洪是防洪。
“美”或“不美”是人们的共识和追求,但这不能解决生存问题,不能作为判断防洪设施是不是该建设的决策标准。
防洪是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底线,
审美无论如何也在更高逼格的范畴。
自然生态系统复杂,故至今人类还保持着对大自然的敬畏。生态环境问题难就难在全是与经济、社会纠缠在一起的系统性策略,
不要指望非此即彼、一招致胜的“革命”方案
。
世界人口分布分为人口稠密地区、稀少地区和基本未被开发的无人地区。据统计,地球上人口最稠密的地区约占陆地面积的7%,那里居住着世界70%人口,另外
世界90%以上的人口集中分布在10%的土地上
。
我国也有大量不宜人类居住的国土,在没有充分查证的情况下,参考以上数据,在下已经感到0.8-6.2%的我国国土面积,不是一个可以轻描淡写的小数字,不能轻易拿来淹没。
如果这就是“革命”的代价,听起来确实让人脖子后面冒凉气。
·
这是俞老师的原文
·
“大脚革命”的核心思想在于“回归”。
回归土地、野草、稻田……,意在一切回归自然,不要刻意改变。田园如诗,农耕文明时代给我们留下的美好向往在现实中确实能唤起广泛认同,我脑海中浮现出大宋、盛唐,久远的盛世,炊烟、羊群、美丽的姑娘……。但恐怕这只能停留在美好的想象里。
我国古代文明在世界上有代表性,那时还没有这么多防洪堤。
然而文人多有感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昏黄和大地洪荒,
风调雨顺
对国泰民安,不难想象伴随古代农耕文明,人们兴修水利以绝水患的期盼应该相当强烈吧。
成语“
水深火热
”形容老百姓所受的灾难,“水深”是自古有之的大灾大疫。我们如果真的能穿越到“开发建设前”,土地野草稻田时代,有识之士心中梦想,更应该是效仿大禹和传说中的李冰父子,不是“回归”,不是在咆哮的河边修筑长椅祈祷祥瑞,而是去修建
造福后世的国家重点水利工程
。
河岸景观、城中湿地,师法自然当然美好,
但美好的前提是要有个坚强的基底
。防洪堤也许不美,
但它是人类为和洪水斗争修筑的工事,
就像为抵御胡人修筑的长城。长城在阻隔文化交流、建立民族敌对、影响经济繁荣、形成闭关锁国方面的害处可大了,但是如果发动一场捣毁长城的“大脚革命”,古人们还能安居黄河以北吗?
现代人就是喜欢居住在水边。据世界人口统计,全球超过55%的人口居住在海拔200米以下、不足陆地面积28%的低平地区。
由于生产力向沿海地区集中的倾向不断发展,人口也随之向沿海地带集中。各大洲中距海岸200公里以内临海地区的人口比重,已显著超过了其面积所占的比重,并且沿海地区人口增长的趋势还会继续发展。生产力发展带动分工,协作的需要让人们聚集成城市。
随着人们聚集,排放出的污染物、废弃物也被集中,形成高浓度、超过自然环境的承载能力的负荷。
聚集度越高,自然环境承载能力所占的比重就越小。曾经困扰英国的粪便问题、横扫欧洲的疟疾问题催生出现代市政基础设施。
工业文明创造财富的巨大影响,让城市发展早已超出了回归田园、探讨审美的边界。
如今面对各种城市之病,单靠自然之法已经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假设真的炸掉防洪堤和大坝,顺势把大排水管子一堵、污水处理厂一停,相信分分钟城市就会变成地狱。
生活在南美的切叶蚁把草叶拖进蚁穴,用带有自行分泌抗生素成分的牙齿把叶片切开,在蚁穴内培养食用菌养育后代。为了把食用菌生长释放的二氧化碳及时排出,切叶蚁学会了建造能自然通风的蚁穴。
从某个角度看,大量生物化学、工程建设技术被切叶蚁使用,蚁国中的学者们有些也定会反对这种“不尊重自然”的过度建设吧?蚁兵们或许应该去寻找些天然的地点种植,避免建设大型通风工程。
蚁国学者们争议如何我们自然不知道,但在人类看来,
这就是物竞天择的自然进化结果,
甚至我们会不自觉地认为这种大规模建设本身就是自然奇妙的一部分。
城市、乡村各有各的美,基础设施作为后台也要与之相应匹配。
我们批判只重地上不重地下的城市野蛮增长,反对乡村生搬硬套城市景观忽视乡愁,同时我们也应知道,在城市里做些自然生态景观很好,但把自然生态作为城市防灾解决方案、
把城市乡村化也属此路不通
。
历史经验教训沉淀,如今我们都认同
人定胜天是错的
,错在“定”字上。蔑视自然、破坏自然,把大自然踩在脚下的想法徒劳无益,定遭报应;但是
靠天吃饭也不对
,不对在“靠”字上。
指望着江河自行调节雨涝,尤其在城市中强调以自然为本,是有代价的,代价自然是人的生命和财产。
让我们再次切换视角,蚁穴的尺度我们一眼看得过来,加之由来已久,我们情愿认同这属于“自然”,而人类世界很大,大到超出我们脑海想象边界,让我们觉得“失控”。失控感带来的焦虑让人想到不如一头扎进大自然的怀抱……。自然生态系统本就构建在脆弱的矛盾平衡之上,万物生灵挣扎求存,才让世界充满生机。切叶蚁在和它的“自然”斗争中生存,面对水患,人类也只有和自然斗争才能谋求生存发展。
这不是审美、不是革命,这就是自然。
探讨自然生态这类系统性问题,在下向来反对任何形式的革命性的一刀切。
我不相信通过发动一场大脚革命,在那宗教般的无所不在和无所不能的自然力面前,当下城市问题自会土崩瓦解。
但我依然同意俞老师的以下观点:
(1)修建防洪堤之前应该更广泛地考察论证。一笔投资在达到近似效果的前提下,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法省下或者省下其中一些。
换言之:这笔投资不投会怎样?换种方式会怎样?
(2)当各种因素叠加造成的影响——特别是生态影响——纠缠不清的情况下,能否把保留自然的样式也作为一个可选方案。毕竟,为了上项目而上目,获取业绩、捞到各种寻租的事咱们见得很多了。
(3)水利工程的修建,能否更多地引入尊重自然、师法自然的准则,让人们看到它更美、更生态的一面
。
看看人家千年都江堰,那是工程还是景观?早已浑为一体了。
回归主题,我们如今面临的真正问题还不是防洪堤要不要修、景观该有何种审美情趣这类争辩,而是
城市乡村如何直面应对“水”问题
。
没水不行,小水是景,大水是害。
降雨对人们生活影响最大。近十年来,降雨真是把人们搞迷糊了:百年一遇的雨为什么年年都有?城市内涝已经普及到乌鲁木齐这样的内陆城市,人们究竟做错了哪一样?北京二环路上怎么可能真的淹死人?搞起海绵城市,不是小雨不积水大雨不内涝吗?
对此,忍不住回到专业技术角度:
一是对于降雨,人们掌握的太少了;二是仅有的知识,还被割裂成碎片,缺失了整体应对策略。
人们对于降雨知识的掌握,我特别想说一点。这几年人们都听说了“多少年一遇”的概念,这个概念来自数理统计,也就是说降雨的各种所谓“标准”是统计已有降雨的信息,再用一种叫做“数理统计”的数学理论分析出来的“概率”。
不用质疑数理统计方法本身的靠谱程度,问题在于应用这种方法的前置条件:
(1)计算某次降雨相当于多少年一遇,和统计资料总共有多少年有关。比如我总共就40年资料,算出个60年一遇,总不大靠得住吧。
(2)凡“概率”这种概念,得用于随机发生的东西,可降雨是随机的吗?一方面,每次降雨都有大气物理方面的成因,有成因的不叫随机。另一方面,多年统计也显示,降雨量大小有周期性,即丰水年枯水年,有周期的也不叫随机。
(3)概率统计还要求数据类型或者产生条件得一样。比如一个黑口袋里面有红球白球,说摸出红球的概率,前提是红球白球得一样大,如果红球都比白球大,就谈不上概率了。我们现有的降雨资料统计,是把各种成因的、不同性质的数据一股脑都放一起,很难说得到的是不是概率。
如此看来,是否能理解人们对于降雨的掌握在什么水平上。
随着时间延续,各地降雨资料积累已经越来越多,
降雨强度、累积降雨量这些基础理论研究却进展迟缓。信息不共享、方法不统一已经成了行业发展的障碍。
从防洪、排涝、营造景观,再到海绵城市,我们用仅有的知识已经建立起各自独立的标准,
但是标准之间是不连续、不交圈的。
业内有个惟妙惟肖的词,叫“多龙治水”。各自层级都以其他层级不存在为条件,希望独立解决问题。此时认为防洪措施解决洪水,彼时发现管网才是根本出路,过会儿提出海绵城市、LID那是终极方案……。
对于老百姓来说,看到的不过是一次次的运动。
从防洪到海绵,明明不同层级的治水可以组成
复合防御体系
,一条河道洪水时泄洪,水少时观景,有何不可呢?
自然法则给我们大的轮廓和构想,但实现构想需要运用现代科学一步一阶梯地达到目标。
如果说感想的话,我更希望有关的学者们,真正坐下来研究个整体治水策略,从武汉抗洪的灾害中萃取出
让损失更低、让城市更美
的方案。
人民接受的才有价值,统筹协调
才能造福于民。更不要让方兴未艾的海绵城市遗憾地变成一场运动。
在我看来,防洪和景观不存在对立,需要的反倒是对话。
再次强调我的观点,探讨自然生态这类系统性问题,在下向来反对任何形式的革命性的一刀切。
对于持不同观点的学者,我反对要么黑、要么粉的玩法。
工程技术不是娱乐消费。
本期话题
对于城市内涝,你是同意俞孔坚教授的观点:回归自然,还是同意坚持捍卫现有的防洪设施,研究一个整体的防洪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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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给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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