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的危机——苏州博物馆的争议背后

苏州园林的危机——苏州博物馆的争议背后

记得在读大学的时候，我曾经去过一次苏州，在那儿住了一个星期，每天就是在不同的园子里面闲逛，最后当我回到学校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对建筑的空间有了另一种认识，景观也有了新的感觉，这就是苏州园林的魅力。我建议每一个学建筑或景观的人有机会一定要仔细的感受一下苏州园林。

2002年，当苏州市政府决定要在世界文化遗产拙政园的南侧，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忠王府的西侧兴建苏州博物馆新馆的消息一传出立刻就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关注的首要问题当然是这个方案谁来做，做成什么样。

苏州市政府决定邀请的建筑师就是世界上华人建筑师当中最有名的建筑大师贝聿铭，贝大师是我大学时候非常非常喜欢的建筑大师，喜欢他是因为在一次外建史的课堂上，当老师放出了贝大师的一个访谈录像，我当时一看，我觉得贝大师好可爱啊，因为他总是说话笑眯眯的，说起话来表情很夸张，后来又看了他做的很多设计，喜欢的真是不得了。

苏州市政府找贝大师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贝大师原本就是苏州人，我们大家都知道，狮子林原来就是贝大师族祖贝润生的花园，贝大师小时候在上海读书的时候，一放假就回到苏州，整天就在狮子林里面疯玩。所以说，贝大师和苏州园林的渊源实在是太深了。

另外贝大师在国际上是出了名的以处理矛盾而擅长的，他最有名的代表作卢浮宫博物馆就是最好的证明。而苏博由于紧邻拙政园和忠王府，要求建筑师这方面的能力必须很强，所以贝大师就成了不二的人选。

但是贝大师当时其实已经退休十几年了，因为他太老了，八十多了，他原来的公司贝聿铭与合伙人事务所也早已经更名为贝-考伯-弗里德事务所，而他退休之后，他的两个儿子估计可能是由于能力一般，所以并没有进入他原来的事务所董事会成为事务所的合伙人，而是单开了一个贝氏事务所，贝大师没事就给儿子们做个设计顾问什么之类的。

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苏州市政府的邀请就让贝大师很为难，但是考虑再三，他还是答应了。接受邀请之后，贝大师就千里迢迢的来到了中国，开始了他的设计历程。

贝大师在中国的设计作品之前也有，最有名的当属北京的香山饭店，但香山饭店就像贝大师自己的看法一样，是一个失败的作品，为什么失败，原因很多，贝大师自己是觉得建了之后特别对不起香山这个自然环境，觉得把香山破坏了，压根就不应该建，所以香山饭店建成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

但我觉得一个最为主要的原因可能还是贝大师虽然是一个美籍华人，但他骨子里的中国情怀是很重的，当初设计香山饭店的时候，他非常想为中国探索一条传统建筑和现代手法相互结合的新路，就大胆的进行了尝试，但说实话，这条路在我们建筑界那是相当的难走，多少把传统建筑研究的烂熟的国内大师也都走不通，更别提一个出生在美国，受美国教育出身的贝大师了，所以香山饭店与其说是一次失败的设计，我觉得倒不如说是贝大师的一次失败的尝试。

那既然有了这次经历，按说贝大师应该不再做苏博了，否则晚节不保岂不是很丢人吗，但大师的想法很简单，他想给家乡做一份贡献，他想给中国建筑再做一回小白鼠，于是他来了。

设计的过程我就不多说了，一年的时间，贝大师拿出了他的方案，一个让很多人赞赏的方案，方案简单说就是采用了苏州园林的规划布局，建筑单体则采用苏州传统的黑白灰三色，配以他独有的现代设计手法结合而成。由于要表现出苏州园林的空间特点，所以贝大师索性就连景观也一块设计了。

好，现在方案完成了，领导觉得不错，方案做的很好，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也要让苏州的公众参与一下啊，于是就拿出来公示，结果这一公示出问题了。问题不在大师的方案上，而是在博物馆的选址上，当时苏州本地的一个已经退休的园林专家黄玮对这个方案的选址提出了强烈的质疑。

质疑什么呢？主要的质疑在选择的这块地上，要建设苏博新馆就要拆除现有用地当中的几栋破房子，这几栋房子原来是由平江医院占了一部分，苏博的老馆占了一部分，还有一些居民，而黄玮说这几栋房子，你看的虽然破，但其实也是忠王府的一部分，那也是文物，不能拆。

这个争议一出不得了，因为苏州市政府早年间由于对城市的破坏太严重，以至于丧失了整个城市申请世界文化保护遗产的机会，后来的人们就对文保的事情那是非常的小心翼翼，生怕出错，对于这个指责，政府立刻表示这个选址，我们是多番比较而来的，当初有六七个备选方案，经过很多次的专家会议论证，最后认为这儿最合适。

但黄玮不这么认为，在发现自己的话没人理之后，黄玮就写了500封公开信，发往全国。这下这个事情闹大发了，惊动了中央，最后国家建设部派了一个专家组前来调查，结果调查的过程当中媒体去采访调查组的组长林源祥教授，教授当时就表示这个事情确实不妥，具他们了解情况，选址应该换地方，这里确实是文物。

再后来政府对这个事情又进行了多次的表态与澄清，主要就是文物保护的专家很多，不是黄玮一个人，其他的专家都认为这个事情没问题，忠王府建筑的认定本身还存在诸多的争议，对于要拆除的建筑，他们也有妥善的安排，而在后来的世遗大会上，对于贝大师的苏博新馆方案也给予了肯定，认为对拙政园是没有影响的。于是，关于选址的问题这才算是尘埃落定。

可能很多朋友会问，说了半天，这个事贝大师怎么看啊？从我翻看当初的新闻内容来看，显然贝大师在做这个方案之前应该是不知道他要拆除的这几栋建筑这么有争议，而黄玮当初也曾经去找贝大师说这个事情，但很遗憾，他当时不太好意思，于是就很隐晦的说贝大师选址很重要，至关重要，这个设计是一个非常有挑战的事情，结果贝大师会错意了，立刻回答说，我喜欢挑战！

哎，其实从贝大师历次职业生涯的设计过程来看，他对于每一个项目所在地的文化都是非常尊重的，因此我猜测这个事情的根本原因在于当初政府在制定苏博设计要求的时候应该压根就没有考虑要留那些建筑，其实如果他们把这个情况如实的告诉贝大师，我相信以他的为人和习惯，他应该完全有办法也有能力解决这个矛盾。

经过了选址风波，苏博建起来了，贝大师很开心，因为他表示自己很喜欢这个作品，而且也表示这个有可能就是我自己的最后作品了。对于这个作品本身，首先我还是很喜欢的，去了几次，感觉不错，但是今天我在这里还是想聊聊对这个作品除了那没那么多我的赞美以外的其它的我自己的一些看法。

首先我觉得我们要准确的评价苏博，就应该先了解一下贝大师在十年前的另一个作品，日本的美秀美术馆，当你看过这个项目之后，再来看看苏博，你会觉得，在空间设计，节点设计，文化表现乃至于景观营造上，苏博新馆的感觉还是差了一些。

首先看空间，对于博物馆来说，空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空间也是一个建筑的灵魂，我们看美秀的建筑空间，从入口的戏剧性进入，到内部的空间序列，非常的丰富，但是苏博这方面就显得稍许单调了，由于苏博过于追求和周边的民居的平面去保持一致了，那么最终其实是导致用了一个民居的空间系统来做博物馆，而传统民居的空间实际上是很简单而是有规律的，再加上用地过于局促，地下空间的利用也是非常的拥挤，这些原因都直接导致了苏博的空间其实是缺乏特色的。

再来看看节点设计，无论从屋顶采光的细节，还是结构的穿插，美秀美术馆的造型都比苏博看上去要好很多，丰富的多，精致的多，当然，这一点不排除因为美秀那是在日本建设的，日本本地的设计公司配合，我们都知道日本人由于地方小，人口多，所以对于用地都无比的珍惜，做的项目精细的那简直是令人发指。

再说文化表现，其实大家都知道，日本传统建筑的来源本来就来自于中国，因此二者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是很正常的，对于美秀来说，贝大师通过材质的替换，将传统建的非常的现代，精彩极了。但是在苏博上，对于几个主体建筑屋顶的造型还是令人感觉怪怪的，虽然有很多不同的解释，什么四边形了，八边形了，三角形了，各种形了，但不管什么形，现在这个造型看上去就是令人觉得不是那么舒服。

至于说到景观营造，美秀由于是自己天然的景观，本身底子太好，这点确实没法比。但苏州园林的主要特点就是在宅子里通过人工的方式形成山水格局，要不怎么以前苏州园林的设计者很多都是什么诗人了、画家呢，简单的说那就是要有意境，苏博的园林本身其实还是不错的，大师在很多地方考虑了各种非常精细的设计，包括那个片石山墙，当初相当的令人感到惊艳，但苏博的园林总体来说，还是太干了，植物的种类配置的太少了，没有把南方园林的优势完全的发挥出来，而且中间的湖面虽然很多人说是按照留园的方式设计的，但说实话我感觉还是没有把中式园林水系当中的藏与露控制好，显得过于直白了。

最后咱们再说说前面的选址问题吧，不管有没有文物保护的因素，说实话，我觉得这个选址确实不是很好，因为用地太局促了，直接限制了未来博物馆的发展，而且由于整个项目要严格的控制高度，在建筑的排布上就会受到非常大的制约，如果另外选址，有一个更大的发挥的空间，我相信贝大师做出的作品可能比现在这个要好的多的多。

不过不管苏博如何，贝聿铭大师还是我最为喜欢且尊敬的国际建筑大师，当年普利茨克奖颁发给他的时候，给他的评语是，本世纪最优美的室内空间和外部形式中的一部分是贝聿铭给予我们的，但他的工作的意义远远不止于此，他始终关注的是他的建筑耸立其中的环境。

今天我们再来看看苏博，不管这里面有多少设计的遗憾以及未曾达到的境界，这个方案本身都是我们中国建筑界多少大师专家想做不敢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传承文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那是不可想象的难，这个非常沉重的课题伴随了贝聿铭的中国设计之旅，每当有机会，他都愿意放下大师的身段，像一个学生一样认真的探索每一种可能，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都是一个永远值得我们尊敬的建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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