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园林的成就更多地归功于古代文人的自我修养。古代的造园家不可能受过专业教育,更没有经过执业制度的筛选,但却可以胸有丘壑,指导工匠挖池堆山、立基布局,从安插亭榭、置石架桥一直具体到栽植花卉、铺砌场地。显然一个优秀园林的实现并不依赖于园主的抽象理念和绘图能力,他们的空间想象源于浸染四周的文化氛围,他们的技巧源于从小积累的诗画修养,他们的经验源于游历山川美景的心灵感受。
随着风景园林一级学科的成立,园林景观专业终于从过去建筑——规划——园林这种隶属关系变为与建筑、规划相同地位的平行关系。这是时代发展的要求,也是几代园林景观从业者不懈努力的结果。专业的独立与认可让人们欣喜不已,但今天的景观设计师无论从思想上还是能力上似乎并没有做好大展宏图的充分准备。因为某种意义上,正是景观设计师的软弱退让和缺乏立场,才导致了今天景观成为各类项目的修补剂、填缝剂,也正是因为不少景观设计师的能力不足和经验缺乏,才导致了今天许多建成景观的粗糙和短寿。
今天的中国拥有令全世界设计师羡慕的市场,拥有景观设计师大显身手的广阔空间,还拥有充足的项目资金支持,拥有政府和群众对提升环境品质的热切渴望,却不多见在艺术上创新、使用上舒适、环境上可持续的作品,更少有能在国际上引领潮流、代表当代中国特色的作品。回望中国传统园林的辉煌历史,这不能不说是当代中国景观设计师的巨大尴尬。
中西方的对话:园林始终是人与外部世界连接的媒介
一边是两千多年的园林艺术成就,一边是复杂多样的现代景观需求,难道二者真的无法统一吗?如果现代景观的外延已经大到让我们迷惑而失去方向,那么找出传统园林与现代景观所共有的本质内涵则是拨开迷雾的钥匙。纵观中西园林发展史,我们会发现,园林始终是文化的载体,它反映了建造者与使用者的自然观、时空观及人生观,是人与外部世界连接沟通的媒介。
中国传统园林即是典型的连接人与自然的场所,它源自古老的对自然山水的敬畏与崇拜,以“天人合一”为精神追求的最高境界。古代文人在园林中范山模水,寄寓生命、安顿身心,通过园林亲近自然,而自然山水亦自与人亲近。以已观世界,以世界反躬自省。有趣的中国人能以书法、绘画来折射人的品质或社会价值观,同样,通过园林也能判断其主人的情操与修养。在这种自然观的潜移默化下,园林主人或造园师自身的修养决定了一个园林所能取得的艺术成就,因为造园师的思想与技巧都融入到了这个他与自然对话与交融的场所中。
同样,西方传统园林艺术也体现了人们对于宇宙构建原则的认识及对绝对真理的追求。西方传统园林对于几何、尺度、比例等的偏爱反映了西方人连接自然宇宙的尺规。现代景观与西方传统园林存在着文化上的逻辑联系,依旧体现着西方认识世界与宇宙的观念,是现代人与自然连接的媒介。当然,随着现代科学的进步,人们对于世界与宇宙的认识更加深刻、全面,与之相承的是,现代景观也更多地关注地理、生态等方面,而在景观设计中对于场地的分析重视也从侧面表达了对科学的持续追求。制图学、地理学及生态学等学科将现代景观的科学性发挥到了最大。对西方的现代景观设计师来说,运用这种科学的构造原则,就能创造最真、最美的现代景观。因此,不论现代景观的外延多么广阔,其本质依旧是人与自然的连接,表达着人对自然与宇宙的认识。
当然,我们会注意到东西方自然观的差异,西方景观所追求的构造原则与传统中国园林造园法是有很大差别的。中国传统园林不存在唯一原则,因为人与自然合为一体,人不同,人心中的自然宇宙也不同。中国的现代景观学习并引进了西方现代景观体系及方法,这种学习顺应了中国现代社会发展的时代要求并日趋成熟。但是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我们学习了各种先进的方法与技术,带来的却是越来越深的困惑。最根本的原因便是这套体系下的现代景观所要达到的目标是建立西方人与自然宇宙的连接场所。而中国传统园林的精神内涵,因为不适合现代景观的功能与尺度,而被武断地忽略并遗弃了。现在,到了我们重新寻回中园园林文化中独有的特质,并延续其在中国现代景观中的血脉的时候了。
优秀园林的实现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设计师的人文素养
中国传统园林的成就更多地归功于古代文人的自我修养。古代的造园家不可能受过专业教育,更没有经过执业制度的筛选,但却可以胸有丘壑,指导工匠挖池堆山、立基布局,从安插亭榭、置石架桥一直具体到栽植花卉、铺砌场地。显然一个优秀园林的实现并不依赖于园主的抽象理念和绘图能力,他们的空间想象源于浸染四周的文化氛围,他们的技巧源于从小积累的诗画修养,他们的经验源于游历山川美景的心灵感受。
现代的中国园林景观大师们也有这样的特点。已故同济大学陈从周教授也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园林设计教育,但借助其自身深厚的文学和绘画修养研究园林,领悟了古人的造园精髓。其《说园》一书,由浅入深,寥寥数语,写透中国园林本质。他在上世纪80年代主持上海豫园东部复建的过程中,强调现场推敲,以缓坡入水的驳岸和贴水曲桥再现了明代疏朗文人园的神韵。他曾经教导风景园林专业的学生要会吟诗作画、欣赏昆曲。因为诗画可以培养设计师的欣赏水平和表现能力,而昆曲的空间转换和场景设置更与园林有异曲同工之妙。
还有梁思成、童寯、刘敦桢、孙筱祥等大师,他们既有扎实的西方建筑学专业功底,同时还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而且因为经历了那个新旧交替的年代,他们还有一份强烈的社会与民族使命感。也许正是这些原因,才让他们实现了自我超越、成为大师。
所以,当代中国景观设计师的困境并不在于景观在项目中受重视的程度低或自身扮演角色的重要性不被认识,而在于景观设计师队伍素养的参差不齐,或者说相当一部分景观设计师缺乏至为重要的人文素养。实际上,景观设计师与建筑师、规划师的最大区别并不在技术层面,并非建筑师要考虑更多功能、结构,规划师要关注更多社会、政策,而在于景观设计师要跨越宏观到微观尺度,要采纳人工与自然要素,要结合科学与艺术。他几乎要具备百科全书般的基础知识,既要了解土壤植被、气候风向、河流水位、民俗风情,又要了解工程技术与艺术美学。更重要的是,他要拥有高尚的趣味、正确的价值观以及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认识到设计师对于大众审美及社会价值观的引导作用,这样才能在政府、开发商以及公众的各方需求中,做一个有原则且具有正确价值导向的设计师。
回归传统文化才能创造出代表当代中国的景观作品
客观而言,中国景观行业十多年来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也出现了一批具有影响力的景观设计师。越来越多的景观作品在国际上获奖,如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与上海世博后滩公园分别获得了2009年ASLA荣誉奖以及2010年ASLA优秀奖。在成就感与兴奋之余,我们必须认清,这些奖项评审的原则也是建立在西方现代景观体系的构造原则上的。在后滩公园的获奖评语中写道:“It's full of the right message of our profession”,里面所说的“正确的专业信息”是指项目成功地实现了景观科学的构造原则与过程;而在给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评语中,则强调了该公园可以产生“如纽约中央公园般给城市带来的预见性改变”。
其实,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项目在运用先进的现代景观设计方法的同时,也从传统风水与山水观中寻找灵感与文化突破。某种意义上,这给中国现代景观所带来的启发更为重要。而由于地理环境、文化背景及时代发展的多种因素,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是否能实现如纽约中央公园那般的城市功能还需要时间的检验。
好的方面是,越来越多的年轻设计师已经很好地掌握了西方先进的技术与理论,并开始回归对传统文化的探索。当然,除了一些特定需求,现代中国景观并不需要也没有必要采取仿古的形式,甚至也不必拘泥于传统的手法和符号。当代景观设计师更重要的任务是努力将自身培养成设计师中最有文化修养的一群人,理解传统园林艺术的内在自然观,贯通中西,并且结合实际加以创新,实现自我突破。这样才能真正创造出代表现代中国的景观作品,重新立足于世界园林之林,促进乃至引领全球园林景观的未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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