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西建筑风格看中西文化之异同
北京故宫
德国学者恩斯特·卡西尔在他的《人论》中说:“人类文化分为各种不同的活动,它们沿着不同的路线进展,追求着不同的目的。”中西文化在形成渊源与缘由、发展逻辑和空间、构建理念与目的等方面的差异,必然会融入、体现在建筑文化或建筑风格上。因此,中西建筑文化的不同,从根本上应理解为中西文化传统的不同。一般认为:中国文化重人,西方文化重物;中国文化重道德和艺术,西方文化重科学与宗教;中国文化重融合、统摄,讲究并存与一体性,西方文化重不同时代的独特精神,凸显各种流派的个性特质等等。中西丰富多彩的建筑文化所蕴涵的建筑特色、艺术形式、发展源流以及人文理念等差异或不同,都能从历代建筑物以及流传下来的建筑学著作中得到印证和反映。
理念与幻想
法国著名文学家维克多·雨果高度概括过东西方两大建筑体系之间的根本差别。他认为:“艺术有两种渊源:一为理念——从中产生了欧洲艺术;一为幻想——从中产生了东方艺术。”也就是说,西方建筑在造型方面具有雕刻化的特征,其着力处在于两度的立面与三度的形体等;而中国建筑则具有绘画的特点,其着眼点在于富于意境的画面,不很注重单座建筑的体量、造型和透视效果等,而往往致力于以一座座单体为单元的、在平面上和空间上延伸的群体效果。西方重视建筑整体与局部,以及局部之间的比例、均衡、韵律等形式美原则;中国则重视空间,重视人在建筑环境中“步移景异”的空间感受,是动态美、空间美、传神美的统一。因此,可以认为,欧洲建筑的理念性主要集中体现在“实”上,而中国建筑的幻想性则主要体现在“空”上。
模仿与写意
亚里士多德认为,艺术起源于模仿,艺术是模仿的产物。古希腊建筑中的不同柱式建筑就是模仿不同性别的人体美。欧洲人较为重视形式逻辑,讲求逼真,依仗论证,注重体现几何分析性,在建筑的艺术构思与总体布局上较为强调对称、具象以及模拟几何图案美。中国人则重视人的内心世界对外部事物的领悟、感受和把握,以及如何艺术地体现出这种心智的领悟和内心的感受,具有很强的写意性。它是一种抽象美的概括与感悟,是某种有形实景与它所象征的无限虚景的结合或者融汇,所追求的是“得意忘象”的意境。中国人也讲究逼真、论证,但须以写意性的“传神”为前提,且形似逊于神似。比如,我国古典建筑物顶上的形如飘风的飞檐翼角,其传神的写意性极富唐代画家张文通所谓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艺术激情,给人以强大的心理感染力。
礼乐与逻辑
礼乐的概念来源于春秋时期的《乐记》,即美与善、艺术和典章、情感与理性、心理和伦理的密切关系。礼是社会的伦理标准,乐是社会的情感标准,“礼乐相济”或礼乐密切配合就是中国理性精神的表现形态。可以说,中国建筑的艺术感染力就是在理性(礼)基础上所散发出的浪漫情调(乐),它所体现与蕴涵的是中国建筑的某种“诗意”美。这一点与中国人在行为方式上的“思方行圆”的处事方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西方建筑文化比较注重逻辑与论证,其特征可归结为理性与抗争精神、个体与主体意识、天国与宗教理念、建筑艺术处理的合理性与逻辑性,以及强调艺术、技术、环境的协调与布局,重视比例的适当与艺术的精巧,等等。所有这些特性,在欧洲人的建筑理论中都有所提及或有较多的阐述,在其建筑实体中也有较多的表现。
封闭与开放
中国的四合院、围墙、影壁等,显示出某种内向、封闭甚至“一劳永逸”的苟安思想倾向,乃至有人认为:“封闭的庭院象征着我们封闭的社会”、“中国是一个‘秦砖汉瓦’的围墙的世界”……西方强调应以外部空间为主,称中心广场为“城市的客厅”、“城市的起居室”等等,有将室内转化为室外的意向。比如,始建于1756年的法国凡尔赛宫,其占地220亩的后花园与两旁对称且裁剪整齐的树木、一个接一个的水池群雕相即相融,一直伸向远方的城市森林……中国一些较大的宅院或府第,一般都把后花园模拟成自然山水,用建筑和院墙加以围合,内有月牙河,三五亭台,假山错落……显然有将自然统揽于内的倾向。可以说,这是中国人对内平和自守、对外防范求安的某种单纯防守性、自我封闭性、内向抑制性的文化心态在建筑上的反映和体现。
保守与进取
中国人营造的园林或偏爱的自然胜景等,一般都清高隐逸,或避世脱俗,反映了长期生活在农业社会的中国人,对自然环境的悠远情谊和守土重农的田园意识。在建筑的整体布局、空间设置、功能划分等方面,则比较注重别人与自我的“安其居,互不相犯”的内在要求,这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中国人倾于保守、防范、协和相安的心理需要,也似乎与“外求自保,内得心安”的品性修养之取向同出一辙。欧洲大陆的规则式园林无论在布局、构图及意境等多方面,都给人以眼界开阔、构思宏伟、手法复杂、情调浪漫之感;而其几何式园林则体现了天人对立、人定胜天、天人相分的思维习惯与精神理念。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反映了西方人征服自然的外向、进取、外求的行为模式与价值取向。
群体与个体
中国建筑尤其是院落式建筑注重群体组合,“院”一般是组合体的基本单位,这是中国文化传统中较为强调群体而抑制甚至扼制个性发展的反映,或与之有很大的关系。比如,一望无际的大大小小、方方正正的四合院,从地面上层层展开,在时间中呈现她的音韵,每一片青一色的灰色屋顶下,安住着一个温暖的家。若在雨中观景,一派“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丛树万人家”的意境更显得格外幽远与深长,耐人寻味。而西方的单体建筑则表现个性的张扬和“人格”的独立,认为个体突出才是不朽与传世之作。像法国巴黎的万神庙、高达320米的埃菲尔铁塔,意大利佛罗伦萨的比萨斜塔,美国波士顿的约翰·汉考克大厦等等,都是这一哲学思想或文化理念的典型表现。这些卓然独立、各具风采的建筑,能给人以突出、激越、向上的震撼力和感染力。
静态与动态
中国园林里的水池、河渠等,一般都呈现某种婉约、纤丽之态,微波弱澜之势。其布局较为注重虚、实结合,情致较为强调动、静分离且静多而动少。这种构思和格局较为适于塑造宽松与疏朗、宁静与幽雅的环境空间,有利于凸现清逸与自然、变换与协调、寄情于景的人文气质,表达“情与景会,意与象通”的意境。宛如中国的山水画,一般都留有些许的“空白”,以所谓的“知白守黑”达到出韵味、显灵气、现意蕴的艺术效果和感染力。而西方园林中的喷泉、瀑布、流泉等,大都气韵恢宏而且动态感较强,能表现出某种奔放、灵动、热烈、前涌之势。这一点犹如中国人发明了气功(静态),而西方人发展了竞技体育(动态)一样,其间的异同与意趣,既令人困惑,又十分的耐人寻味。
含蓄与外露
中国较为强调曲线与含蓄美,即“寓言假物,不取直白”。园林的布局、立意、选景等,皆强调虚实结合,文质相辅。或追求自然情致,或钟情田园山水,或曲意寄情托志。工于“借景”以达到含蓄、奥妙,姿态横生;巧用“曲线”以使自然、环境、园林在个性与整体上互为协调、适宁和恬、相得益彰而宛若天开。“巧于因借,精在体宜”的手法,近似于中国古典诗词的“比兴”或“隐秀”,重词外之情、言外之意。看似漫不经心、行云流水,实则裁夺奇崛、缜密圆融而意蕴深远。西方则以平直、外露、规模宏大、气势磅礴为美,比如开阔平坦的大草坪、巨大的露天运动场、雄伟壮丽的高层建筑等等,皆强调轴线和几何图形的分析性,平直、开阔、外露等无疑都是深蕴其中的重要特征,与中国建筑的象征性、暗示性、含蓄性等有着不同的美学理念。
承袭与创新
中国对形式美和工程技术的把握常凭直觉与经验,较为注重技能的掌握和技巧的运用。在建筑理论、建筑知识的教习上,一般采取师徒承袭或者口传心授的方式。在建筑技能或营造技法的传递线路上,以师徒相授或父子相传为主,若无后继或后学,则往往人亡而艺绝。在建筑技能、技法的运用上,一般沿袭多于创新。在建筑式样的选择上,也往往是模仿大于超越。在建筑理论上,注重对建筑材料、施工技术和管理心得的记述,缺乏详尽的总结梳理和理论建树。相对而言,西方则从几何分析入手,强调建筑数据的严格与精确,较为重视建筑理论的突破与创新,积极探索新的建筑形式,倡导并积极形成不同的建筑风格与流派,建筑教育则采取系统的、理性化的方式,等等。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和中西医在从业方式、药理运作、术业传授等方面的分殊,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中国文化的兼容性,又决定了中国传统文化并不排斥外来文化,而是从实际出发,根据自身的情况加以吸收和创造,使之更好地融入本民族的文化体系之中。从建筑风格上看,约公元前后东汉时期,佛教由印度传入中国,引进了印度塔的形式创造了中国塔。唐代以后,伊斯兰教从中东传入,引进了伊斯兰清真寺建筑创造了中国的清真寺建筑群样式。在18世纪清乾隆时期,引进了意大利式的花园建于北京的圆明园内,等等。应该说,中国是相当注意引进、吸收外来优秀建筑风格和设计手法的。
从中西建筑风格看中西文化之异同
总之,城市、园林、建筑等作为文化的一种载体,它的背后有着深刻的文化印迹和浓厚的人文精神要素。重视文化传统,探求民族特色,激活本国特殊的文化价值等,已成为国际性建筑思潮之一,建筑风格进入了“各显神通”的时代,人文追求成为建筑新的价值衡量尺度。通过比较中西建筑文化的若干差异,可以看到中西建筑风格具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独特的表现韵味。由此,要产生具有中国气派与文化底蕴、历史精神与民族风貌的城市、园林和建筑,就必须在借鉴其他民族优秀建筑文化的基础上,努力将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巧妙地融入其中,把民族的、时代的、文化的、发展的要素结合起来,才能创造出优秀的建筑作品和体现民族文化特色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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