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独拍，虽疾无声

连日来，新浪网和腾讯网持续报道了山西洪洞县黑砖窑事件。这起事件不仅引起了全国媒体的高度重视，更在网上掀起了声讨愤怒的呼声。先不说媒体和公众是如何义愤填膺，单是那些可以表达愤怒的词汇，“丧心病狂”、“令人发指”、“惨绝人寰”、“罄竹难书”，通通都无法平抑人们对“那摩温”的心头之恨。

山西是华夏民族的摇篮，也是中华民族古代文明和灿烂文化的主要发源地之一。中国史前之伟人尧、舜、禹都曾在山西建都立业。只是这些史前伟人哪里又能料得到几千年之后，这片他们曾经兢兢业业的皇天厚土，竟被一群不肖子孙们荼毒戕害了呢。

报道中披露了诸多农民工被骗、被打、被凌辱的残酷事实。其中不乏童工、智障工、包身工和被骗做厂妓的少女。只是我们真的不明白，黑砖窑能在三晋大地遍地开花，红罂粟一般的挑战众生唇舌，这究竟是谁在隔岸观花?

黑窑主盘剥工人敲诈黑心钱，始于资本积累的罪恶属性。“现代包身工”现象也多年来屡见报端，这不仅一次次的摧毁了我们公众的容忍底线，也牵制了政府机关一次次的查处风暴。但是，却屡禁不止，屡禁屡行。试问这些仅仅是暴利驱使和人心沦丧能够解释的清白吗？

黑砖窑无证经营，大规模拐骗外地农民工，买卖“奴隶”、“圈地运动”、禁锢式作业；养狼狗、雇打手，拒付工资，这种行为瞒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当地部门不可能毫不知情。二一添作五，只不过一个唯权是问，一个唯利是图，两相交结，钱权当道，劳工成了他们手中唯一可供驱使的棋子；种种行迹表明，黑恶势力之所以能独霸一方，尽因背后听政者垂帘庇佑。

因此，我们不难想象，黑砖窑在事发伊始，一步步走到今天花开四野的地步，基层当政者难逃干系，而背后的操盘手更是难辞其咎；大事当前，谁该为此引咎下课？黑窑主盘剥虐待劳工诚然可恨，然助纣为孽,沆瀣一气的当地公权更有强奸民意之嫌，是他们长期以来对非法用工熟视无睹，置若罔闻，才竞引得日后劳工们被打致残，甚至是长眠深山的悲剧。祸起萧蔷，这起事件的始作甬者不是黑窑主，分明是基层执法者冷漠懈怠而系之。要知道，公职者身负为民请命的重任，但是却连连失察、渎职不究，这本身就是对黑窑主奴工现象的认可。这实在就等同于扭曲的、可怕的执政价值观。

所以，不能不说，黑砖窑的长期存在正是基层政权的麻木，是他们监管失察、履行不到位。他们贪图私利、滥用职权，官窑勾结，中饱私囊。是官员的不作为为黑砖窑提供了罪恶的空间，是渎职泛滥为黑砖窑的恣意蔓延豢养了一批在温床上群魔乱舞的丑恶嘴脸。

黑窑主肆虐妄为、嚣张跋扈，实际上这不止是公权对黑势力的无动于衷，更是与其狼狈为奸的帮凶。他们与黑窑主结成利益同盟，携同鬼手，暗箱操作，共同诈取分得窑奴“一杯羹”。反过来，那些依靠权力奴设劳工的黑窑主，他们的行为哲学所遵循的已然是权力逻辑，而不再奉行资本逻辑和市场逻辑了。

无疑，这样的道德价值观会导致所辖治地区普通民众道德水平的下降。“在一个国家里，为政者的品质总是影响并成为该民族性格品质的模型。恶劣的政治道德可以像瘟疫一样传染给人民，于是，人民也慢慢地习惯于冷漠、残忍和不讲正义了。”这是两百年前，法国杰出法官路易斯·博洛尔的警世之言。在黑砖窑事件的事发当地，附近村民的群情淡漠和隐忍不报又说明了什么呢？是人心不古还是人性的集体沉沦？

毋庸讳言，这起事件是我们法治史上的奇耻大辱。政令在当地成了一纸空文。监管失位和道德沦陷的并存，俨然就是黑砖窑得天独厚的幕后生态圈。现在事件曝光了，相关部门便做起了事后诸葛亮，出动警力，拯救劳工，开除了几名基层公务员。当然，不这样做，无法对簿于媒体和公众，也无法坦然于受戕害的劳工；中河失舟，一壶千金嘛。但反过来说，一则以喜，一则以俱；殊不知这无异于是一列在风暴洗礼中亡羊补牢、弃卒保车的过山车而已。真正衣冠裙带的猴子还在树上悠哉，基层公务员不过是执行命令的替罪羊罢了。而息事宁人的善后表态又怎能保证日后黑砖窑的卷土重来呢？这是问责的缺席，是风暴事件的蒙混过场罢。

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阳的光辉，网上披露的黑砖窑事件不过是冰山一角、侏儒一节。更多的童工、智障工和包身工还在水深火热中煎熬。此次事件，让我们看到了更多黑暗势力的滋生，亦看到了当地为官纵容、渎职泛滥的腐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官窑勾结，是长期形成的“青蛙效应”，对惯走官场的执法人员来说，腐败有理；对奴设劳工的黑窑主来说，敛财无罪；偏执的价值观让劳工成了他们肆无忌惮、默契相依的筹码。可叹那些劳工呀，一手独拍，虽疾无声。

“九也恨来十也恨，洪洞县内是无好人。”这是戏剧名段《苏三起解》中蒙冤的苏三发出的千古一叹。六百年前，洪洞县衙狼狈为奸、草菅人命；六百年后，洪洞县有关部门也在一定程度上让“现代包身工”身陷囹圄。苏三地下有知，若是再有此诘问，阎王爷也要为她擂鼓鸣冤。

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说过，苦难有多深，人类的荣耀就有多高远。但是，这句话实在值得质疑，埋的太深的话，种子会死；何况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