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茶禅一味的引文》引发的浮想

昨晚不知何时入睡的，春夜寒气袭人，窝在被子里翻闲书，先看了几页《闲情偶寄》，又看了几页《世说新语》，觉着眼睛疲累了就闭了一下，再睁眼摸了床头的闹钟来看，已是近二点了。爬起来清洗自己，敷了补水的面膜，躺回床上。面膜二十分钟后要揭掉的，不能睡，也睡不着，忽然想起白天看到无蕊的《茶禅一味的引文》，思绪便在黑暗中涌动起来。

　　茶禅一味，花和禅也可说是一味，沙中也有禅吧，何处无禅呢？

　　禅师说，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就是禅了。应该是顺天应物的意思。

　　口干时，捏一撮茶叶，放进随便一个或高或低的器皿里，先用五六十度的温水过一下，倒掉，再兑入沸水。看茶叶在杯中翻滚，舒张，想一些无可无不可的心事，茶汤入口，或甘甜或淳厚，或先苦而后甘，解得口渴，颐养了心神，这，难道不是禅么？

　　把喝茶这件事搞成繁复的仪式，环境、器皿、姿态，次序，都要非怎样不可，这是禅么？抑或竟是走到了禅的反面？

　　日本人的茶道，没有亲身体会过。有书上讲，茶室外的环境极其清幽，茶客在分花拂柳之后——分花拂柳这个词或许用的不好，日本的庭园艺术中，植物和人的关系并不是那样的亲近——无论多么高贵，都要低头钻过一道极矮的门，才能进入茶室。好像大牢的五百杀威棒，打掉了人在世俗生活中的气焰，方可亲近“清静和寂”的境界。

　　茶道，既称之为“道”，则近于宗教，饮茶就等同于参禅望弥撒了。而中国人喝茶，不说“茶道”，而说“茶艺”。这两个词多少能呈现出日本文化和中国文化的差别。同根同源，一个走向清寂严谨，一个走向自由烂漫。这差别真象和服和汉服的裙摆，一个收，一个放。

　　关于日本人对“收”的擅长，有位南韩的李博士在其著作《日本人的缩小意识》中有有趣又入微的描述：从大江大河到一草一木，从神到佛，都要被缩小，装进盆，摆上架。我忍不住促狭天性，加上一句：花草在衣服上，山川在扇子上，太阳在旗子里，月亮在窗子里。：）

　　合了那句广告词了：身未动，心已远。继续促狭：屈膝金刚坐，睡塌占一半，举目摇首看，天地似了然。呵。

　　清静和寂。

　　在清静和寂里走，也有歧途。不厚道地怀疑，日本男人间歇性发作的自大，是否正是这自造的天地盆景中养出的豪气。

　　“收”的文化，却成全了日本女人著名的温柔。“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好似水莲花不胜寒风的娇羞……萨扬那拉……”诗人若把最后四个字删除，该让人多么称意呢。曾见有民国文人，好像是郁达夫，记不清了，他写道：在当地的红灯区，看妓女送客，日本姑娘低着头，踏着碎步，把男人送出大门，朝着男人的背影深深鞠躬。中国姑娘边走边和客人调笑，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对着男人抬起手，扬一扬手帕。

　　温柔的歧途是拘泥。本尼特在著名《菊与刀》中，引用了一段在美国留学的日本女子的话。大意是：日本女孩子到了陌生的环境总是感觉无所适从，在混乱中找失去平衡，而中国女子则一向泰然自若，仿佛她们都有着皇室的风度。

　　而洒脱的歧途是放浪。还是拿女子说事吧。本时代的国内女性，无论老幼，从整体上看可以堪堪入目的，可说是孔老先生手底下罩着的茴香豆，多乎哉，不多矣。审美教育多年缺位，女人们头发散乱，服饰随便；文化信仰日渐沦丧，女人们眼神空洞，言辞寡淡。《无穷动》中四个或高或贵的女人用涂着蔻丹的手指捏着鸡爪送进猩红的嘴唇，随后就着花瓣茶讲更年期女人的潮热和与男人的咸湿故事。好一个欲望无穷动，竟是中国女性的写真。曾偶然在中环的服饰店被看店小妹错认为是日本女人，我的眼神平和么？语调温柔么？态度谦恭么？心底暗自泛起的竟是一种近于自得的感觉，尽管这同时可能意味着对本人英语发音优美程度的讽刺。

　　回头看看上面写的，又觉得不妥。我国女人现阶段的不美好，多半的错怪不到文化的头上，要怪还是该怪没有文化。谁让我们洒脱到勇猛，革了文化的命呢。可也正是由于中华文化宽大柔和的天性，可以不断自我革命，吸收融合，才得以传承了上下五千年。到如今，中华文化的面目如此模糊，我们是该高奏胜利的凯歌还是低吟一曲哀婉的悼词？理想中本国的女性，都是活在六十年前的，而即便是她们，在今天这时代，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如果是一群王绮瑶，也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