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之不去的目光——位行洪区乡长的炸坝手记

近日，淮河流域遭遇了历史上罕见的洪水。为了保证淮河沿岸安全，舍小家保大家，安徽颍上县作为行洪区，毅然炸坝。面对这悲壮的一幕，直接指挥防汛的颍上县垂岗乡乡长周泉写下了一份手记，记述了炸坝前后他所在乡里发生的一切。他说他很想让城里的人知道农村发生的事，知道这些可亲可敬的乡亲们……


　　2003年7月2日。安徽颍上，淮河大堤。淮河当地水位23．7米，这意味着淮河到达危险水位。

　　我作为乡镇的主要负责人，陪同县委领导率领一、二、三线民工1200多人，进驻淮河大堤防守段。稍事安顿，立即召开由各村负责人参加的前线防汛指挥部会议，强调立即做好几件事。第一，上足民工。按照县防指的要求，我们乡镇必须上足1600人，分段把守。第二，搭好雨棚。根据气象预报，近段时间，淮河流域将有长时间的大到暴雨。不搭好雨棚，民工将无处藏身；留不住民工，死守大堤将成为一句空话。雨棚要大，稳固，能抵御大雨，标准要高。第三，准备好防汛器材。

　　散会了，我们住上了指挥船。所谓的指挥船，是一艘200来吨重的水泥驳船。

　　7月4日，大雨如旧。

　　7月5日，如旧大雨。

　　7月6日，还是大雨。

　　险情不断，滑坡、塌方、管涌、断裂，雨中奔命！可是究竟还是守住了。不但守住，而且还可以守1米。然而坏消息终于传来，上游、中游全线吃紧，如果我们再守1米，河南、安徽将一片泽国。

　　炸坝命令到了。大雨中工兵上堤，埋雷、炸坝、引洪。我木然地看着，像是看一场无声黑白电影。各种声音都消失了，但雨棚里盯着我看的目光却像刀一样扎进我的心脏。这些叫做民工的农民，在大堤上坚守10天，最后，面对滔天洪水，眼睁睁看着大水冲过缺口，冲向自己的家园。良田、树木、鱼塘，一切都消失了，有的只是无边的洪水。

　　没有哭泣、没有辱骂、没有哀怨，只有这无声的目光死死看着你，仿佛要你解答，要你回应。

　　远在灯红酒绿的都市时尚男女们，你们知道他们吗？知道有一群人，亲眼看着10多年辛苦耕耘的一切毁于一旦而心如刀绞吗？从炸坝的那一天起，他们失去家园，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忍受蚊虫、酷热、潮湿、脏水、脏厕。

　　是的，救灾物资正源源运来，经济补偿也会随之展开，医疗队紧急开赴灾区，警察确保治安，这一切，确实都迅速展开着。但这目光，仍叫我挥之不去。

　　这些人，以城市的价格买农业资料，以农村的价格卖粮食，生老病死，天灾人祸，都要靠这几亩几分每年几百块的税后卖粮钱生活！

　　我不是这拨人中的一员。国家每个月给我的几百元工资让我很知足。但是，我深深地理解和同情他们，这洪水，让我感到好冷。

　　从1991年开始，淮河已经整整12年没发洪水了。垂岗乡两万多个农民终于积累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财富，良田、鱼塘、果树、房屋，这一切都被滔滔洪水片刻摧毁……

　　一些汉子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徽章别上，上面写着“共产党员”，还有鲜艳的党旗……

　　风大雨大，人们在一片漆黑中背起背得起的东西，牵着牵得住的牲口，最后望一眼自己的家，走向高地……

　　最后走的，是背着死也不肯离开家园的老人的别着徽章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