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于:2006-11-29 12: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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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爱玲的笔下,风姿曼妙的西湖竟成了前朝妓女的洗脸水,受她影响,每当我游览苏州,总觉得沧浪亭外那一湾葑溪水,也是可用来洗脚的。这也难怪,历代风物名胜之摄人魂魄,引人入胜,除了风景本身的绮丽风光之外,亦是联想和想象的产物。那些楼台亭榭之中,又沉积了多少过往人物的曲折心迹,堆砌了多少梦幻般的历史故实?正如“洗脸水”一说为西湖平添了些许暧昧的脂粉气一样,“沧浪”二字又勾引起了我们多少有关隐者的想象?
北宋诗人苏舜钦当年被废罢官,流寓吴中,买园城南,筑亭而居,就是看中了这块“草树郁然,崇阜广水,不类乎城中”的高爽虚僻之地。诗人以沧浪亭名之,隐者自况之意,自不待详辨。自元代以后,沧浪亭废为僧人居所,遂有“妙隐庵”、“大云庵”之名。归震川还专门为大云庵的文瑛和尚写下了一篇脍炙人口的《沧浪亭记》。其实,除了苏子美、文瑛这样的隐者,亭中亦曾住过孙承佑、韩世忠这样的赳赳武夫。沧浪亭经历代的沧桑变幻,园主迭换,多次重修,除了亭址、名称和几棵古木之外,早已面目全非。月有阴晴,人有生灭,亭有兴废,园中那108式漏窗竟不知何人所雕;芭蕉竹木,不知何人所植;假山湖石不知何人所砌。然而,沧浪亭仍旧完好无损。漫步园中,那些幽灵般的人物和传说仍会从尘封的历史的晦暗一角浮现出来,滋养我们的想象,供人游目骋怀,发思古之幽情。
我游沧浪亭,凡十数次。记得以前每过苏州,必要去那里坐坐。说不上乘兴而往,亦说不上兴尽而返,其实也就是坐坐。每次只信步所之,遇荫而栖。御赐碑铭、名人题额、园林布局、绿竹藤萝、野花石径,亦未专门属意,只是亦走亦栖,略游片刻而已。亦曾登上沧浪之巅的看山楼眺望远山,怎奈为厂房所隔,烟尘所障,宛若置身于蒸笼之中,忽然又忆起苏子美的那句:“居褊狭,不能出气”,思之惟有苦笑。
不过,我还是爱游沧浪亭。一是习惯所染,本无一定的道理。当然也不免有追索“隐者”之踪,借旧人清雅以舒郁躁之俗念。再有就是沧浪亭小而精致,建筑树木亦有古意,况且人迹稀少,园中漫步,不会有摩肩接踵之虑。十多次游览这一小小的方寸之地,园中那些名物佳处,诸如观鱼处,面水轩,翠玲珑,瑶华印心之属,倒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所谓浅尝辄止,略无用心。不过,在我的游览经历中,亦有酣畅快意的记忆。
那是一九八六年的初秋,我们一帮同学在苏州城中闲逛,到了沧浪亭,已值黄昏。我们在园中一茶社品茗,忽而天色陡变,暴雨骤至,游人竞相奔突。顷刻之间,偌大茶室,一群同伴中就只剩下二人,仿佛是一男一女,姓名相貌至今亦漫漶无忆。加上我和服务员,一共四人,我们望着茶室外青砖天井和对面假山,若有所思,各自发呆。那雨下得浩大,不一会儿,山上亦涌出丝丝缕缕的瀑布,水石相激,飞烟迷蒙。我们竟很快有了些寒意。天井中的那一地苔藓在雨中绿得发亮,一寸寸浸入水中。墙旮旯里一株天竺,一丛芭蕉都玲珑可爱,寂寞无言。我们几个一直坐到夜色昏暗,雨亦未歇。
茶社的服务员小女子,眉目清秀,十八九岁,只在那打毛衣,亦不催逼。我们逗她解闷,她亦不怒、不言,不看我们一眼,只顾低头打毛衣。
大雨中的沧浪亭,我于无意间得之。大树黄叶飞,小树乱摆尾。屋顶沙沙响,槛外万重泉。沧浪成一隅,我心静且喜。此中有真趣,惘然不知辨。等到雨歇,那好心的服务员打着手电送我们出园,苏州城中早已万家灯火。
两年后,专意再于雨中游之。茶室依旧,打毛衣女孩已换成悍厉老妪矣。室中数桌牌局,拱猪之声不绝于耳。我和友人强坐片刻,黯然而归。
沧浪之水,本无清浊。心有哀乐,转求诸物。溺于物者,心有所待也。每思苏舜钦既知心寓物久必至溺,仍以四万钱买地筑亭,宣导郁闷,以使心适。心既冲旷,不与众驱,复又作《沧浪亭记》扰人清目,却又何必?我于雨中得沧浪真趣,竟然于两年后再度冒雨寻之,遂至大失所望而归,却又何必?
主持人:我怀疑残雪是真的没有来过苏州,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苏州园林。但我仍然坚持认为,在于残雪,恰恰是那个从没来过苏州的残雪,才是最适合描摹苏州的。那才是残雪笔下的苏州园林:想象的,寓言的,充满了迷宫式的、不见尽头的回廊、月影下幽蓝的夜鸟、还有柔若无骨的香云纱……
作为中国当代最重要的先锋派作家之一,残雪一定是独特的。在她的笔下:
“沧浪亭在什么地方啊?”我问道,心里有点害怕。
“一直往右走就是。”
是的,一直往右走。没有方向,但又充满了方向,这就是属于残雪的独一无二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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