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间淋浴间》

<3>

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日光灯散发着惨白的光，走廊里的暗黄被开辟出一块光亮。洛洛死死地拽着被子，不均匀的呼吸让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荡漾着。芬妮和玛格在被叫醒听了海琳的描述后，也一时显得手足无措。
“洛洛，别怕了，不可能是那个的，你一定是做恶梦了。”玛格的语气比白天缓和了许多，虽然是不相信，但总算表现地不那么坚决了。
“那个脚印肯定是海琳洗完澡回宿舍的时候留下的啊，鞋子也一定是太湿了，一时间没办法干嘛。她昨天洗漱得晚，快十二点才上床睡觉，那个脚印一定是她留下的啦。”芬妮在四人中年龄最长，也是最理智的一个。或许是因为并未身临其境，只是十几分钟的缓和就能让她恢复常态。
“可是……可是你们也看到了，那个脚印一直到阳台啊。”尽管颤抖，但洛洛的声音表达的是坚决的肯定。她一定不是做梦，上嘴唇的残留的浅浅的牙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是海琳去晾衣服留下的啊”芬妮继续着她的分析，理智也好，安慰也好，芬妮总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可是没有回来的脚印……是我吗？”海琳脚上踏着平日白天才穿的皮鞋，那双诡异的拖鞋被踢到了宿舍门外，“如果是我去晾衣服留下的脚印，那么回来的脚印呢？”尽管不相信，海琳宁愿是自己的疏忽吓着了洛洛。
芬妮笑笑：“水渍当然是越走越淡了，等你走回来早就干透了。”
是吗？洛洛拧着眉，定定地看住了芬妮的眼睛：“我听到脚步声了，是真的，绝对是脚步声，我决不是在做梦！”洛洛紧紧地抿起嘴唇，上嘴唇的牙印因为干燥显得越发的深刻。
玛格递给洛洛一杯热水：“洛洛，你一定是最近太紧张了，老做恶梦。芬妮的分析是对的啊，不然你还能怎么解释呢？”玛格的语气果断而坚决，甚至有“你应该再也不要提起这种事”的意思。洛洛怔怔地看着她，还是那个眼神，坚决的，不容置疑的眼神。每次洛洛要肯定地描述她的所见所闻，玛格的这种眼神就会将她的话在要出口的一刹那全部封杀。
解释？是啊，我怎么解释呢？是真的有“那个”存在吗？这种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啊！玛格是对的，这种事，不能随便乱说的。是不是最近恐怖电影看太多了，精神紧张过了头产生幻听了。
“洛洛，别想了，应该是我自己疏忽了，拖鞋没冲干净就走了出来。吓着你了，别介意。”海琳总是温柔的，如果这种说法能让洛洛摆脱恐惧，让她说多少次她都乐意。
是啊，芬妮的解释是多么的合情合理啊，除了自己听到的奇怪的声音，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啊。那问题是在我自己身上咯。
洛洛强迫自己接受了芬妮的解释和海琳的安慰，气息慢慢平静下来。
天边被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刺破，已经能听到窗外早起的鸟儿的唧喳声了。洛洛渐渐感到了疲惫，连着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这会儿她再也支持不住了。用最后的力气支撑着打架的眼皮，洛洛喝完玛格递给她的水，便一头倒了下去。
但愿这次可以睡着吧，不要再有这些奇怪的梦了。现在已经是白天了，洛洛，“那个”不会出现的。
洛洛真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有调侃自己的勇气和乐观，嘴角边扬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NOKIA3100欢快地奏起起床的铃声，在正午12点响起这种铃声，它还真是第一次。洛洛真不愿意从没有梦境的睡眠中清醒过来，顺手关了闹铃想要继续沉睡。猛然感受到窗外的刺眼的阳光，洛洛下意识地将右手臂遮住眼睛。
好刺眼的阳光啊，什么时候了？已经是白天了吗？睡到好晚了啊，怎么觉得这么困呢？海琳应该早走了吧。真勤奋啊，我也该应该起床了。
“芬妮。”洛洛轻声叫了一句。在平时，海琳和玛格是走得比较早的，每每洛洛起床时，一般也只有芬妮还睡着。
没有人回答，门外传来女生宿舍楼正常的高跟鞋脚步声和水房的水声。洛洛努力睁了睁眼睛，好不容易想起来，现在应该是中午了。
“呼——”洛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赖在床上不想起来。真的好疲惫，身体上，还有精神上。洛洛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不，真的发生了吗？搞不清楚。
拜托，洛洛，你是个科学工作者！怎么能去相信有什么那种东西的存在呢！该不会是有夜游症了吧，呵。
尴尬的调侃，给自己冠上科学工作者的头衔，以此表明自己的正气和理智，洛洛要求自己坚强，要求自己必须甩掉那些不可思议的想法。把身体压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攀住了枕头，枕头下那个硬硬的东西强烈地刺激了洛洛右手的触觉，同时让她想起了夹在海琳论文堆里的那张信纸。

2001年8月19日 晴
那西真的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看他那样有耐心地拼那一千片的拼图就知道。那样专注的眼神，灵巧的手指和他180cm的身高真不相配。他说要在一个晚上拼出那张狮子座的拼图送给我，只因为这是他陪我过的第一个生日。就这样傻傻地看着流汗的他，莫名地就觉得这叫幸福。
于是我开玩笑地说，如果我也变成一千片，你是不是也能在一个晚上就拼好呢？
他用食指戳了一下我的脑门，说什么傻话呢，傻丫头！
呵呵，傻丫头，心里溢出的是十万分的欣喜，但是，为什么有一丝丝的心酸呢？之前你也是这样称呼她的吗？那个在3个月前离你而去的学姐，你们是不是也一起拼图？你是不是也叫她傻丫头？
看我，又瞎想了。她已经离开你了啊，因为那个无情的湖泊。那一定让你心痛万分吧。对不起啊，那西，我又说蠢话了。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碎成一千片，一片一片，一丝一丝地去修补你心里的伤痛，让你重新快乐起来……

幼稚！
洛洛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把厚厚的日记本重新塞回枕头底下。被陈年的日记偶然发掘出的发霉的记忆是她根本就不想再去触及的往事。洛洛的情绪变得愤慨而伤感，命运啊，真是捉弄人的东西啊。之前可以被宠成千依百顺的公主，后来呢，却要看着那双灵巧的手写出来的字迹和其他女生的字迹在一起纠缠。
哼，报应吧！

<2>

“你相信我啊！是真的，我真的看到有人在第三个淋浴间里洗澡了！”
玛格一边洗着手里的衣服，一边不耐烦地应着洛洛的话：“大小姐，半夜三点多啊，你确定你不是说梦话？”
洛洛看着玛格盆里白色的泡沫从盆的边沿溢出，疲软得趴在水池里，细小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得被水滴击破，那种感觉鲜活而真实。绝对没错，我肯定是看到了：“真的，我肯定，玛格～你听我说嘛！”
“就算是真的，那就是有人洗澡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第三个淋浴间的水龙头是不会出水的啊！”
“所以说你是在做梦！”玛格突然认真地盯了洛洛一眼，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扔下洛洛一个人进了宿舍。
是啊，我这样说怎么可能有人相信呢。可是……
洛洛不甘心，但是玛格最后那一眼分明是在告诫她不能在这群胆小的女生群里造谣生事。不管别人相不相信，挑起一个敏感的话题就是不应该的，玛格是这样认为的。
洛洛咬了咬嘴唇，决定暂时收起这个秘密，这时桌上的NOKIA3100突然铃声大作。
“喂——”洛洛有点有气无力，刚刚的一场争辩让她底气不足。
“洛洛，是我啊。你还在宿舍吧，一会儿来实验室的时候帮我把桌上的mp4带来吧，今儿早上走得太匆忙了，忘了带了。”
洛洛想起海琳吵醒她的那声关门声，谁叫你天天跟赶集似的走那么早。
“好的，我一会儿就过去了。”顺手按了挂机，洛洛决定整理整理精神，呼～实验室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洛洛在海琳的桌上搜寻她的mp4，那不过是个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谁知道她塞哪儿了。一堆论文底下，探出耳机的一只小脚，洛洛像是揪住了狐狸尾巴似的一把拽住就往外拉。“哗啦——”论文落了一地。
我怎么老做这种事，毛毛糙糙的。洛洛收好海琳的mp4，转身蹲下来收拾她的论文。
海琳也太用功了吧，在宿舍还放这么多论文。都研三马上毕业的人了，还这么拼命学习，哎，受不了！
论文堆里鬼魅般地露出淡绿色的信纸的一角，像是走在玉带河边忍受它的冲天臭气时突然闯入的桂花香。洛洛放下手里收拾好的论文，慢慢抽出那张信纸。上面用两种颜色的笔写着一段轻柔的海誓山盟：
如果我死在海中，
我愿化成海鸥，
回到你的身边！
如果我死在山中，
我愿化为木灵，
回到你的身边！
我的心将越过山海，
回到你的身边！[1]

洛洛很容易就辨认出这两种颜色分别出自两个人之手，谁叫我是学模式识别的呢。红色的是海琳的笔迹，绿色的则是出自一个男生的手笔。
切，幼稚！多大的人了，还玩两人一起写诗的游戏。
洛洛不屑地把信纸塞回论文堆里，起身拍拍裤腿，拎着包出门了。

沙沙的水声，从门缝下渗出的白色泡沫，空气中弥漫的香味……
“有人吗？”洛洛看见自己惊恐地站在淋浴间门口向里面问道。但一开口，嘴巴和鼻子立刻被汹涌而至的白色泡沫淹没。
“救……”没法出声了
“唔——”没法呼吸了！
什么都看不见了，大脑里充溢着这种香味。
洛洛猛然睁开眼睛，
天啊，原来是做梦。
洛洛看了一下手机，03:03。全身汗涔涔的，洛洛在黑暗里贪婪地喘着气。
还好，我还能呼吸。空气，干净的空气进入肺里，温暖，浮动着暗香……香味！
这种味道折磨着洛洛的大脑已经近24个小时了，洛洛的神经骤然紧张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闻到了？我是醒着的吗？还是还在做梦？
洛洛用下牙齿狠狠地咬了自己的上嘴唇一下。
疼……！
洛洛确定自己是醒着的，而且，似乎又有什么要发生了。洛洛预感着，耳朵开始收集所有能听到的声音。凌晨三点的宿舍是静谧的，联合着黑暗，好像连空气也要一起冻结了一样。远处一个有节奏的声音，慢慢靠近，“嚓，嚓。”慢慢地变成“嗒，嗒。”
是脚步声！？
洛洛撑着眼睛和耳朵，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不要，我这次一定不会去看到底是什么的！
快走，你快走啊！
声音慢慢地由远及近，缓慢却保持着一定的频率。这种声音像是女生穿着拖鞋在走廊里缓慢前行的脚步，一步，一步，慢慢地到了洛洛宿舍的门前。
拜托，小姐，你不是要进来吧！
洛洛潜意识里把它当成一个“那个”，而且称它为“小姐”，呆在女生宿舍里的“那个”应该不是男性吧……
脚步没有停下来，仍然保持着原有的速率一步一步经过了洛洛的宿舍。
要确定她是不是人就只有现在了。如果能听到她进入某个宿舍的开门声和关门声，那应该就是人了，就是我多想了，如果没有……
洛洛不敢往下想。她的宿舍与西头的阳台之间只有两个宿舍，加上对面三个，一共五个。五个宿舍的开门声和关门声是绝对是在她的听力范围之内的，而且是在这么安静的凌晨。
然而洛洛在接下来直到脚步声消失也没有听到她想听到的开门声和关门声。洛洛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大夏天里捂出一身冷汗。呼吸，洛洛不敢，她只能保持自己所能控制的安静，让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周围持续着安静，洛洛确信那个声音不会再出现了，而且……那个味道好像也没有了。她轻身翻了个身，看看手机。已经是凌晨03:48了。那个声音到底消失在哪里？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洛洛承认自己害怕，可是为什么这时候好奇心居然超越了恐惧？
真是受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洛洛自嘲了一下，摸着黑蹑手蹑脚下了床。房门上的小窗透过来走廊里的灯光，依然昏黄。洛洛没有开屋里的灯，轻声打开房门，从一丝门缝里向外张望。听声音，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可是所能看到的视野明显受到门缝的局限。洛洛又深吸了几口气，没有那种香味，于是她轻轻地将门缝拉开了一些，上下观望着。门前走廊中央的地砖上，一个隐约的脚印赫然映入洛洛的眼帘。
果然是有人走过的！
洛洛走到那个脚印前，发现整个走廊在她所能看到的长度里，均匀地按一定的步长沿走廊分布着这些脚印。大小……洛洛稍稍跟自己的拖鞋比了比，38码左右吧。是从淋浴间那头向这边走过来的，这和洛洛听到的吻合。而且，脚印的周围隐约地还带有残留的泡沫，明显地像是洗完澡的人留下的。
如果沿着这些脚印走，不就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洛洛极力寻找着越变越淡的脚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阳台上。脚印一直到达阳台的墙壁前就戛然而止了。洛洛忽然感觉到自己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又忘记了呼吸。
拜托，难道掉下去了？不要啊。
她小心地将头探出阳台的窗子。做好了受到惊吓的打算。
空旷，黑暗连接着暗绿色的空旷，阳台下面的草坪上什么都没有。
洛洛没有办法用人类的思维解释，只有一个方向的脚印，到了墙头就没有了。她开始受不了这种惊恐的折磨，眼泪，带着所有的恐惧和急促的呼吸从眼角奔涌而出。
“洛洛，是你吗？”海琳被洛洛的哭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嗯，没事。”洛洛不想告诉她这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她不想吓着海琳，而且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玛格的告诫是对的。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海琳掀开毯子，准备下床。她不想看到洛洛哭，在这三更半夜，洛洛受到什么委屈才会这样哭呢？
“我没事的，海琳，不用下来了。”洛洛一边慌忙地擦着脸上的眼泪，一边在心里编好应付海琳提问的借口。
海琳顺着梯子爬了下来，在她的脚触到拖鞋的一瞬，“啊”海琳条件反射地低叫了一声。
“怎么了？”
“拖鞋好像湿了，奇怪，应该是干的啊。”因为不想吵醒正睡着的玛格和芬妮，海琳压低了嗓音轻声地嘀咕着。
但是洛洛却听得格外分明。眼泪，呼吸，一下子又被堵回到身体里，气氛又重新充满了诡异。海琳的脚是38码的，这个洛洛知道。借着走廊的灯光，洛洛抓起海琳的一只拖鞋跑到走廊上。那些脚印还在，虽然浅了，但还能依稀分辨出拖鞋踩出的淡淡的鞋底花纹。
洛洛放低了自己的气息，慢慢地将海琳的拖鞋翻转过来。
花纹，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