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纸条

人生纸条



塘溪河



在我这不算很长但也不算短的教书生涯中，有几张纸条我相信在一段不短的时间里，我都不会忘记。虽然算不上刻骨铭心，却也让我尝到了人生百味。就录下几条和大家一起分享吧。

第一张记录着我的悔恨。

那是我刚毕业不久，在一间乡镇中学教书。有一次上《祝福》，我正讲得兴奋，同学们也专心的听讲，有一个女生却似乎心不在焉，低头在写些什么。我叫了她一声，她连忙把纸条收起。我问她写什么，她红着脸说不写什么。我叫她把纸条交出来，她拖拖延延的。我的命令居然被逆，不由得大怒。我走到她的座位，从她手中抢过纸条撕开两片用力掷在地上，怒吼着：你出去！马上出去！她终于哭起来，冲了出去。下课后，我忽然好奇想看看她写些什么。就叫学生捡起拿来给我，我拿过拼起来一看，见纸条上写着：兰回厂，深圳，招人，家，家，难啊，打工，读书，读书，读书！！怎么办？？我似遭五雷轰顶，赶紧把它夹在书里，就冲出教室到宿舍找她，却不见人影，她的床上已经空无一物了。我饭也不吃，叫一个知道她家地点的同学带我到她家里去。辗转几个小时后，找到她家，她父母说，她有个同学在深圳入厂，女儿跟她坐车去深圳了。我听了，就像那张纸条把我的心肺都包了起来，我无法呼吸。回来后，我把纸条粘好，收藏在我的书柜里。这张纸条，对于我，对于我的教育工作来说，它将比任何的教科书都要有用。

第二张让领教了什么叫权术。

在乡镇教了几年书后，因为父亲年老，我申请调回城里，照顾老父。已联系好城里的学校，这是一间新成立的学校，正缺人手，一说即成。回校跟校长说调动的事，校长先是极力挽留，之后又很通情达理，说，你家里有实际困难，我也不好留你，你就跟教育局打个申请吧。我就写了份申请往教育局递了上去，人事股的人说，只要学校肯放人，这应该不成问题。到八月底，别人都陆续接到调动通知了，我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到人事股问问，他们说，你们校长不同意。我说没理由，是校长亲口对我说同意的。人事股人说，是局长说你们校长不同意的，说是不同意一个高三老师去那教高一。你又没凭没据，怎么能说明是同意呢。我一想，对。连忙坐车返回学校，找到校长，校长说，没这回事，他们乱说。我叫校长给我写个字条，校长就为难了，说这不好，哪有组织给个人写什么字条的。我说以你个人名义写吧，要不那班家伙不相信。校长就不好推辞。写了几个字：由教育局根据实际情况解决。我觉得这好像不明确。他就又在前面加上“同意”两字。又赶忙坐车上教育局。人事股长就笑了，实际情况？是你的实际情况，还是学校的实际情况？而且我这还有一张纸条呢。他拿出了一张学校的信笺给我看，其中有句：怎能把我们的一个高三老师调去教高一呢？学校坚决不同意该老师调出。股长说，人家这里还盖有红印呢！我就无话可说了。一个教语文的却让别人上了一堂语文课，我还能说什么呢？

第三张记录着我们教师的耻辱。

我刚调到县第一中学教书的时候。我堂弟跟我一起转学到一中，插在初二的一个班里。班主任是个调到学校比我早一年的姓陈的数学教师。堂弟人不高，却被安排在教室末尾坐，堂弟回来告诉我说，坐在后面看不见，要我跟老师说说。我想这应该不是问题，一来同事之间，照顾一下应该没问题，而且堂弟也确实矮小。我在路上跟这陈老师打了照面，就顺便跟他说了，他还客气，说，没问题，这你不用开声，我都给你安排的。但过了一段时间，堂弟说位置还没有调整。我在开会时见了他，就跟他提起这事，他就说，哎呀，你看我，这事都忘了，真是的。一定给你调整。又过了一段时间，堂弟说，还是没调。我就打个电话给他，他就说，哎呀，真是对不起，这事真不易办，不是我不想办法，同学们坐定以后，叫谁谁都不肯动。真拿他们办法，我再看看吧。把一个矮小的同学调到前面坐怎会是这么难？有同事启发我，我们学校成了名校了，一些聪明的老师也很懂得利用，将一些很普通的事情变成权力，再用它换一些实惠的东西。再说这几年，一些很普通的老师也进来了，他靠的是什么呀？不就是那些办法啊。所以进来后他不想一些窍门，要不怎么能填回掏空的那个坑。你要懂得做人啊！我马上就“懂得”了，于是买了一条干红鱼，一盒茶叶，叫堂弟给他送去。我是决不去的，电话也决不打的了，我怕熏了我的眼，污了我的耳。堂弟回来后，只递给我一张纸条，上写：你这个人也真不够朋友，要这样客气。我说会想办法的，还要你卖什么东西呢。

我把纸条撕了，掷带垃圾桶里，然后用洗洁精足足洗了五遍手。

而弟弟第二天就终于调整到前面第二排。

这个学期结束，我就要求调动到其他中学教书，我不想和这样的人为伍。很多人都以为我有毛病。而第二年他也当上了政教处副主任。我就真的想不透到底是谁有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