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于:2006-06-09 23:33:09
来自:商易宝社区/招标投标
[复制转发]
悼教育体制下的“包身工”
仅以此文献给正在参加高考的高中生和我高中失去快乐
新历四月中旬,清晨四点一刻,天还没亮,睡在拥挤的宿舍里的人们已经被人吆喝着起身了。一个穿着和时节不相称的拷绸衫裤的管宿舍老师大声地呼喊:“拆铺啦!起来!”接着,又下命令似地高叫:“‘芦柴棒’,去自习!还躺着,懒鬼!”
七尺阔、十二尺深的高中宿舍楼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六七十个被骂做“懒鬼”的人。跟着这种有威势的喊声,充满了汗臭和湿气的空气里,很快地就像被搅动了的蜂窝一般骚动起来。打呵欠,叹气,叫喊,找衣服,穿错了别人的鞋子,胡乱地踏在下铺同学身上,在离开别人头部不到一尺的桌子上很响地梳头。女性所有的那种爱美的感觉,在这些被叫做“懒鬼”的人们中间,似乎已经很迟钝了。她们会半裸体地起来开门,拎着裤子争夺厕所,将身体稍稍背转一下就公然在别人面前换衣服。
那老师虎虎地向起身慢一点的人的说了几句,回转身来站在不满二尺阔的楼梯上,向楼上的另一群人呼喊:“快起来!再不起来?懒虫!等太阳上山吗?”
蓬头,素面,一边扣着钮扣,几个还没睡醒的“懒虫”从楼上冲下来了。自来水龙头边挤满了人,用手捧些水来浇在脸上。“芦柴棒”着急地要将大捆的书抱走,但是洒落的书引起了她一阵猛烈的咳嗽。她十五六岁,除了家长之外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姓名。手脚瘦得像芦柴棒一样,于是大家就拿“芦柴棒”当了她的名字。
这里是乱弹路乱弹学校的宿舍。长方形的用红砖墙严密地封锁着的宿舍区域,被一条水门汀的小巷划成狭长的两块。像鸽笼一般,每边八排,每排五户,一共是八十户一楼一底的房屋,每间宿舍的上铺下铺,平均住宿七八个人。所以,除了校长、副校长、他们的班主任和穿拷绸衣服的同一职务的管宿舍老师、“校警”等之外,这宿舍区域的墙圈里面,住着二千个左右穿着校服而专门应付高考的“懒鬼”。
但是,她们正式的名称却是“高中生”。她们的身体,已经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包给了叫做“老师”的班主任。每年——特别是中考的时候,这些在高中里有门路的老师,就亲身或者派人到他们的学校或者家里,用他们多年熟练了的、可以将一根稻草讲成金条的嘴巴,去游说那些想让儿女上大学的同乡:“还用说?住的是洋式的公司房子,吃的是鱼肉荤腥。一个月休息八天,我们带着到马路上去玩耍。嘿,几十层楼的高房子,两层楼的汽车,各种各样好看好用的外国东西……老乡!人生一世你也得去见识一下啊!——学满四年,以后工作赚的钱就归你啦!我们是同乡,有交情。——交给我带去,有什么三差两错,我还能回家乡吗?”
这样说着,这些没上过大学的女孩子可不必说,就是她们的父母,也会怨恨自己没有上过大学的福分了。于是,在预备好了的“录取通知书”上签个字,学费一般是大洋二十元,期限三年,三年之内,由学校的供给食宿,督促学习,考上考不上大学一听天命,先付包洋十元,人银两交,“恐后无凭,立此通知书是实。”
乱弹路宿舍的二千左右包身工,属于五十个以上的班主任所管。她们是替班主任考试的“机器”。所以,每个班主任所带包身工的人数,也就表示了他们的教学成绩和成果。少一点的三十五十,多一点的带到一百五十个以上。教学成果好的班主任,不仅可以办补习班,买地、造屋,还能兼营茶楼、浴室、理发铺一类的买卖。
四点半之后,当晨光初显的时候,乱弹路上和巷子里,已被这些蓬头的学生挤满了。她们有的在水龙头旁边舀水,有的用断了齿的木梳梳掉紧粘在头发里的棉絮,有的两个一组地用扁担抬着平满的书包,吆喝着从人们身边擦过。班主任或者副科老师的拿着一叠叠的名册,懒散地站在正门出口——好像火车站剪票处一般的木栅子前面。
“死懒!躺着死不起来,活该!”
二十一年前教育体制开始改革之后,尤其是几年前的办学产业化之后,各个高中对于这种特殊的学习“机器”的需要突然地增加起来。他们大量招生这种没有“选择性”的“高中生”。据说这是一种极合经济原理和经营原则的方法。
第一,高中生的学习是属于班主任的,所以她们根本就没有“学”或者“不学”的自由。
她们每天的学习就是班主任的成果,所以即使在她们不像学习的时候,班主任也会很可靠地替学校服务,用话语、考大学或者未来的希望强制她们去学习。就拿上面讲到过的“芦柴棒”来做个例吧(其实,这样的事倒是每个高中生都会遇到的),有一次,在一个很热的下午,“芦柴棒”由于非常困倦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一天,“芦柴棒”实在不想学习了,她很见机地把课本树在课桌上将头慢慢地移到课本后,缩做一团,尽可能地不占课本的地位。可是在这种教室里面,趴着休息的例子是不能开的。一个教导主任的很快地走过来了。干这种职务的人,大半是校长的亲戚,或者是在学校有一点势力的老师,所以在学校,他们差不多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上课睡觉!老师让你醒!”
教导主任的一手抓住“芦柴棒”桌下刚看过的杂志,狠命地往地上一摔。杂志落到地上,教导主任的跟上去就是一脚,踩在书皮上,照例又是第二、第三脚。可是教导主任的很快地就停止了。据说那是因为杂志上那突出的标题,吸引了他的目光。教导主任的恼了,顺手捡起过杂志,说没收了。“芦柴棒”遭了这意外的没收,反射地站起来想要回杂志。于是在门口看热闹的班主任笑了:“瞧!还不是假困!睡着了会好好地站起来?没收一本杂志就精神了!”
第二,高中生都是远地方出来的,这在“管理”上是极有利的条件。
学校除了在工房周围造一条围墙,门房里置一个门卫,门外钉一块“学校重地,闲人莫入”的木牌,使这些学生和外界隔绝之外,将管理权完全交给了班主任。这样,早晨五点钟由管宿舍的或者班主任把她们送进工厂,晚上十点钟接领回来,她们就永远没有和外头人接触的机会。所以高中生是一种“罐装了的学习工具”,可以“安全地”保藏,自由地使用,绝没有因为和空气接触而起变化的危险。
第三,那当然是学费收入。
高中生由招生老师带进学校里,她们三年的学费杂费书费伙食费住宿费择校费加一起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对于产业化、市场化的学校来说就是一笔不菲的利润。
全部回复(2 )
只看楼主 我来说两句抢地板回复 举报
构成数学大厦的一个个定理,编入语文课本的一篇篇美文,欣赏起来都是舒适而愉快的。可是从一点一滴学习背诵的过程,就不像欣赏那样愉快了。高中生考大学的三大威胁,就是家庭、早恋和厌学。
没有人关心她们的学习的心情!这大概是自然现象吧,她们在这三种威胁下考大学,更加容易疲劳。但是野兽一般的“拿摩温(班主任)和”荡管“(巡回管理的教导主任)监视着你。只要上课打瞌睡、不注意听讲、下课看课外书、不交作业,乃至考试没考好,就会遭到老师的批评。高中生是”拿摩温“和”荡管“们发脾气和使威风的对象。在学校,考试考不好,罚规大抵是批评、找家长和停课三种。
那么,从高中生的监护人——家长的立场来看,后面的两种当然是很不利的了。找家长就是让他们丢面子,停课非但让他们丢面子,还不能学习,于是家长不假思索地爱上了训斥这办法了。每逢端节重阳年头年尾,家长总要送礼给“拿摩温”们。那时候他们就会拍马地说:“总得请你帮忙,照应照应。我们的小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批评,批评狠了不要紧,只要不是找家长、停课。”
批评狠了不要紧,在这种情形之下,高中生当然是“人人得而欺之”了。有一次,一个叫做小福子的高中生上课说话,就遭了“拿摩温”的训斥,恰恰运气坏,一个副校长走过来了,“拿摩温”为着要在主子面前显出他的威风,和对副校长表示他管督的严厉,批评得比平常格外着力。副校长望了一会,也许是她不欢喜这种不“文明”的批评,也许是她要介绍一种更“合理”的惩戒方法,走近身来,叫小福子的站起来,随他去办公室,叫她坐在办公桌前:“拿摩温”跟着过来,很懂副校长的意思似地,拿出纸笔,不怀好意地叫她把“上课再也不说话了”写一百遍。副校长会心地笑了:“这个小姑娘坏得很,说话!”
“拿摩温”学着同样生硬的调子说:“这样她就记住再也不说话了!”
这种“文明的惩罚”,有时候会叫你继续到两小时以上。两小时不做上课,赶不出一天学习进度,那么考试成绩不好而被班主任训斥,也就是分内的事了。批评之外还有罚抄作业、罚站、不许上课等等方法。
在一种特殊的优惠的保护之下,吸收着高中生学费的滋养,中国高中规模飞跃地膨大了。单就这乱弹路的乱弹高中讲,一九八二年创立第一厂的时候,教室还不到两个,可是三十年之后,他们已经有了六个分校,二十个教学楼,二点五万个学生,三千个老师和一千二百万元的资本。
美国的一位作家索洛曾在一本书上说过,美国铁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横卧着一个爱尔兰工人的尸首。那么,我也这样联想,高考的每一张试卷上都附托着中国高中生失去的快乐!
教育市场化之后,他们的政策又改变了,这特征就是“学习强化”。统计的数字,表示着这四年来宿舍楼的增加,和走读生人数的减少。可是在这渐减的走读生里面,住宿生的成分却在激剧地增加。举一个例,乱弹市某高中的高三二班的三十二个学生里面,就有三十个住宿生。一般的比例,大致相仿。即使用最少的约数百分之五十计算,全乱弹市三十家高中的四万八千高中生里面,住宿生总在二万四千人以上。
每天十四个小时学习,学习强化,奴隶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地被践踏,—一血肉造成的“学习机器”,终究和钢铁造成的不同;高中录取通知书上写明三年期间,能够考上大学的大概不到三分之二。
学习,学习,衰弱到不能入睡还是学习,近视的像老人一样看不清东西,身体像弓一般的弯,面色像死人一般的惨,咳着,喘着,淌着冷汗,还是被压迫着学习。像“芦柴棒”一般的高中生,每一分钟都有停止学习的可能,可是她们还在那儿支撑,直到被榨完残留在皮骨里的最后的一滴血汗为止。
看着这种只靠分数定终身的制度,我不禁想起孩子时候看到过的农户养鸡的事了。那些鸡整排地被养在笼子里,再用大瓦数的灯泡烤着,农户不停地给几天添食,而鸡们填了就吃,吃了再吃。鸡们整天地吃食,卖鸡得钱的却是养鸡的农户。但是,从我们孩子的眼里看来,农户对鸡并没有怎样虐待,而现在,将这种关系转移到人和人的中间,便连这一点施与的温情也已经不存在了!
在这千万被压榨的高中生中间,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温情,没有希望……没有人道。这儿有的是二十一世纪的科学、技术、体制和对这种体制忠实服役的十六世纪封建制度下的奴隶!
黑夜,静寂得像死一般的黑夜!但是,黎明的到来,毕竟是无法抗拒的。索洛警告美国人当心枕木下的尸首,我也想警告某一些人,当心呻吟着的那些孩子们失去的快乐!
回复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