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敦煌,美丽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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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鹇鸟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尊佛，只不过冥冥之中，有时很清晰，有时又很模糊。

一连几日，睡梦中总是见到佛，这是否是佛在我做出重大抉择时有某种暗示或隐喻？终于在一天清晨醒来之后决定去拜访我心目中的佛。于是，我抛开所有烦闲杂事，不畏几千公里行程，孤身远走中国的大西北。这历尽艰苦的远行，仅仅是为西北有个敦煌，敦煌有我心中的佛。

乘坐了连续几个昼夜的火车之后，西去的长途汽车载着我的敦煌梦，沿着古丝绸之路骆驼的蹄印，颠颠簸簸，开始向那座享誉世界的艺术宝库靠近。扑鼻而来的远古的气息，穿过苍茫的戈壁原野，变得愈加醇厚深长，我心里的那尊佛也已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以致牵引着我的注意力，使我全然顾不得外面的世界，更深地走向内心。

甘肃敦煌久为文化古都，很小的时候，我就从历史课本上认识了它。敦者，大也，煌者，盛也。而离沙州古城25公里的莫高窟，得天独厚地借助于戈壁滩上宕泉河水的滋养，历经11个朝代1000多年，开凿鸣沙山东麓崖面，以现存492个连绵层叠的石窟，集深邃的历史、文化、佛理于一身，被誉为敦煌石窟艺术的顶峰和代表作。

更绝的是，莫高窟拥有一个藏经洞，那绝独的第17窟，在黄沙下沉睡千年之后，以它旷世的古文化宝藏征服了世界，引得世界各地华发秃顶的学者们在它面前竞折腰，把放大镜子的镜片擦得锃亮，一双双近视眼瞪得血红，为它创立了一门世界级的“敦煌学”。

我心仪已久的莫高窟就要到了，自以为在生命中不可能出现的风景，现在随着大漠苍烟真实的逼近，举目就可以交谈了，啊哈——，我禁不起不住叹息般长出一口气，被长途旅行消磨得近乎冷硬的情绪，又鲜活地激荡起来。到达敦煌市的当天，我不顾就迫不及待地奔它而去。

令我终生不能忘记的是，当我穿过铺天盖地的漫漫黄沙，囫囵卵石，穿过广远无边的贫瘠和荒凉，走下我自己一人雇用的出租车，步履沉缓地进入这座世界级的艺术殿堂时，这一方吸引着世界各地游客的旅游胜地，我竟然是唯一的一位游客。

迎接我的是暮色的黄昏连接黄沙的一片端肃景象，莫高窟最原始的、没有任何一点声息搅扰的本来面目，在我眼前凸凹分明，裸露无遗。我庆幸自己可以在这弥足珍贵的静谧与安详中，更真切地亲近这佛家胜地最神秘的底蕴。

是的，我万分庆幸，在我梦中佛的圣地，我——来自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女子，无比奢侈地，独自享有了这一桌经过不知多少代艺术工匠、耗费了毕生才情与时间，精心烹调了1000多年才端出来款待游客的文化盛筵，并可以把心中的困惑和迷茫独自向我心中的佛倾诉。这样的安排是否应了我梦中的隐喻？

此刻无需与今人交流，我满足而欣喜地开始跟随着讲解员，一个洞窟一洞窟地开启那些门。每一扇门的开启，都把我带进一个幽暗的世界，当我的眼睛刚刚适应了洞窟的暗光，那些盼望了许久的景象就如照片显影般慢慢呈现，慢慢清晰，于是，唐时的丰仪、宋代的衣冠、婀娜的体态，就仪态万方地款款而来了。沉睡在我内心深处的激情竟如喷泉般奔腾涌出，一刹那间溅起欢悦的浪花。

那些鲜艳的彩色壁画与塑像，历经千年岁月，扑满了历史的风尘，负载着文化的沉淀，无影无踪着历史上的变故与灾劫留给它们的斑驳硬伤，以一股高高在上的逼人气势，沉默地，亲近着我，又疏远着我，胁迫着我，又渺视着我，完完全全地把我包围了，征服住了。

讲解员拿手电筒巡照着洞窟四壁、洞顶，包括我脚踩着的古地砖，用极浅显的故事诠释着极深奥的佛理。我也极力吞吐着那些讲述，立在洞中央，仰面环视，目不暇接，调动起全身的细胞，用生命倾听那些从历史深处遥遥传来的远古的回响。恨不能铭刻在心，领受它永世的精神滋养。

每次讲解员完成任务先出去，我总要故意滞留一会儿，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分钟，我也要独自偏下来，揿灭手电筒，做深深的呼吸，让自己在昏黑中完成一次隆重的精神庆典，一切都是模糊混沌的，唯有心灵清晰灵醒，如被宕泉河水洗过一般明净。排满在洞壁上的那些如核桃般大小，姿态绝不雷同的千万尊神佛，呼应着我的渴盼，会一齐动作起来，衣带飘飘，飘落在我心设的神坛上。衣履窸窸窣窣，讲话声细细切切，仙姿神韵，说着我无从破译的佛家梵语，叙述着世俗人永生也不能到达的佛界仙家。

独自与心里的那尊佛四目相对，我会平缓地、如醉如痴地滑向古老的从前，仿佛重睹了大唐的繁华、聆听了天国的福音、高呼了清越的名声，正默默祝福着永世的福深情重。。。。。。

真愿意就此撒手尘寰，立地成佛啊！

这美妙的时刻太令我沉溺，这旷世的寂寞与富足让我这个世间的失意人在迷醉中阵阵心碎，以致衍生出一个念头，愿意就这样走到生命的终点，跟随着佛的导引，让历史深埋了我，让艺术吞没掉我，让此身在莫高窟消失无痕，于无我中到达本我的极致。

然而，讲解员在催促我了，现代人不吝心血用钢筋铁板给莫高窟做了围护栏，又做了防盗门，使得我为古往今来的偷盗者蒙羞，使得我这个同样是现代人的游客，在无数钥匙相碰的锐响中，自觉全身心都不顾一切地沉进莫高窟深处时，却总有一只脚还卡在现实的寒风中，拉拉扯扯的，叫人记忘情不得，超脱不得，更无需论立地成佛了。

造化如此，缘分止于此，我没有理由强求更多。应该说，今生到过敦煌，独自拥有过莫高窟，亲自在心中的佛面前，如佛旨意，卸下包袱，也算是圆了敦煌梦了。




2005-4-9 11:1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