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委屈

委屈

　　 委屈
　　 这个时候天已要黑了。我坐上了自家的2路车。在路上的我，肚子一个劲地咕噜——回家！回家！……大概是饿了。也好冷，这是在冬天。坐在车厢的前排，我面对着车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拿眼神在其他人身上晃荡。一张张死沉的面孔，一盏盏疲竭的体囊，一副副焦闷的形态……在我眼中呈现，只是没有人能发觉它，发觉它在我眼边的折射。
　　 车上走来一个青年男子，一落座便捂着脸面哭出来，我只看得见他帘子似的两个手掌。可惜这块遮羞布似乎不大顶用，因为他始终也抑制不
　　住自己从喉咙管里抽出的激越亢进的声音。
　　 车内似乎因此而有了一点点生气。
　　 接着上来一对夫妇，男的就坐在青年男子旁边的座位上。可不多久，他走开了，留下一个空位子。我看见，他洋溢着一副笑意盎然的神情，
　　坐到后排的女人身边。然后便是耳语，女人也灿烂开来了，却又不屑一顾。
　　 又从后面走上前来一个人，他在空位子上坐了下来。青年男子的眼泪还在哗啦地响。我想，后来人一定听到了。只是他处之泰然的神情确实
　　让我感到惊讶。他甚至根本不愿侧过头来观光一下就坐在他身边的眼泪。
　　 世上似乎没有谁愿意理睬谁了。
　　 我在想，青年男子那双遮掩在脸面上的手确乎是显得多此一举。因为只有我在打量他，也只有我在心里思虑着什么。
　　 “司机，可以开一下电视放一点音乐吗？”后来人终于耐不住他身边持久而畸形的音响了。 一曲旋律如微波般荡漾起伏开来。
　　 青年男子终于动起来了，也许是应了音乐的节奏。他的左手垂落下来拂在胸口上，右手则演变成一把拳头努力地揉搓起两只红肿的眼球来。
　　渐渐地，哭泣声也隐没在躁动的音乐里。
　　 可不久，青年男子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地上扔了。而泪眼朦胧的他似乎并不曾注意到周遭的人。他的唾沫也在地上乱飞，瞬时在后来
　　人两支脚的周边，像一朵朵“水莲花”似的绽放胀大开来。我又看见，后来人的身子极为不满地，立即侧起来了，背离着青年男子。
　　 “来这位同志！”售票员的手指在青年男子的背上点了一下，示意买票。可青年男子努力地紧闭起他那模糊的眼睛，身子朝后一仰，不动声
　　色了。售票员便以为他是在睡觉，也就打住了，朝后走去。
　　 “您受委屈了吗？”我终于大胆却又心悸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简短的话。
　　 青年男子疑惑地睁开眼，看了看我。当他确认我是在问他话时，显然是震住了。他很难为情地从嘴角挤出一段弧形，似乎是想着要用一丝笑
　　意来向我表达什么。可终于，他又突然别过脸去，把头低压在旁边车窗的玻璃上，使劲地呜咽了起来。
　　 看着他泪涌如泉，滑落下来浸湿在单薄的西装上，我翻了翻手里的背包。找不到纸巾的我，却因此而感到内疚和惭愧。我干嘛没事找事地要
　　来动人心弦呢。在这之前，我分明就在心里预料到，陌生的人会把我当做一个陌生的人来看待而不欲理睬，或被我这样一种行动的陌生而惊吓
　　失态。而我竟又愚蠢地谋划着，要倾听一个陌生人的心声。我知道，他不会轻易地开口说话。于是，我也便沉默哑然了。
　　 售票员上前来了，她在青年男子身边停下，抬高了嗓音又一次叫喊到，“来这位同志买票！”可是，她随即便皱起了眉头。因为，青年男子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又一次洋装睡觉了。售票员只好无奈地守侯在一边，看得出她也很纳闷。
　　 是什么能让人如此沮丧断肠呢？我在心里寻思着。为情所困？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何患无妻。
　　 “来这位同志买票！”我又一次听见售票员冲着青年男子叫喊起来。可他依然紧闭着双眼，依然不动声色。
　　 他怎么能这样？我琢磨不透。终于，我似乎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他一定是丢了钱财，现在连车费也没有了。哎，钱没了也能让人这样。
　　这时，我又一次想着要和他将心比心——我的三爷不久前也没了……你并不是世上最苦的人。可是，我并没有吭声。
　　 车到站了。其他人都陆续下车了。青年男子也站起身准备离去，可他被售票员拦住了。
　　 “我没有钱，你们打我两巴掌吧。”
　　 售票员似乎愣住了。可司机却从车座上暴跳了起来，瞪着矮他一截的青年男子用力吼到，“你说什么？”司机威武猛壮的体魄在青年男子瘦小的身躯面前，就好象是一头凶猛的雄狮耸立在一只蚂蚁前面。我走进他们，看见司机的眼里闪着恶狠狠的光芒，拳头已经捏了起来似乎准备出
　　击了。真为青年男子捏一把汗。
　　 “算了吧。”我拦住司机，对他说。
　　 “他刚才说什么？我要他再重复一遍！”司机依然难以咽气。
　　 “我说我没钱，让你们打我两巴掌。”青年男子垂着头，又一次低声地说。
　　 “你没钱搭什么车。”这是司机愤怒的声音。
　　 “你是不是丢了钱包呢？”我问。
　　 “其实你没有钱，只要在上车时说一声，我们也会把你带回来的。你没必要表现出这个样子。”青年男子正要脱身，我在背后对他说。
　　 事情到这儿该结束了。
　　 可是，青年男子又一次让我惊讶。他回过头来望着我，一会儿，便从裤兜里搜出一沓钱来。用近乎炫耀的语气，喜形于色地对我说，“你看，我有钱。”
　　 我没有应答。耳边响起两个声音——
　　 “一匹无赖，神经病！”
　　 “变态！胧包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