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情缘

底层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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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收到寄出自江西省农村的快递邮包十分惊愕，因为江西没有我的亲友，打开包裹一看，是一块腌肘子。通过邮政快递送来猪肘子的打工者吴成丰，在邮件附言中说，他无以答谢我对他的帮助，家里年底杀了一口肥猪，便邮来刚刚腌好的猪肘，让我尝尝新鲜。
　　我觉得农村生活相当清苦，杀上一头猪过年，怕是他们一家人新春时节最高的享受了，我怎么能接受这么沉重的馈赠呢。但是东西已经邮来了，给他退回去？无疑会伤害他的心。妻子想出来一个办法，按着快递单据上的地址，给他家寄去200元钱。但没过多久，那200元钱又被寄了回来，吴成丰在汇款附言里写了这几个字：老师，你们曾关心过我的冷暖，给过我精神上的火光，我家虽然很穷，但不能花你们的钱。
　　我和妻子顿时愣住了。说起来，我和他所以相识，缘起于他是装修队里一个油漆工，去年冬天曾在我家粉刷过我的书房。室外温度已然降到了零下10℃，妻子看见小吴只穿着一件单衫，便把我的一件羊毛背心送给他，但他说他不冷，死活不肯收下，为此，我对他发了脾气说：“你如不穿，就别干活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我主动与他交谈，他对我倾吐出来的东西，让我对打工族生活之艰辛，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小吴为谋生，足迹遍布广东、海南、上海，受过工头的蒙骗，遭遇过社会的白眼———特别让我为之情动的，他在广州打工期间，被人打断过肋骨。让我想像不到的是，他还是个文学迷———当他从书橱里把我的著作，与我的名字对上号时，便给我带来了厚厚两本他写的杂记，其中有古诗摘抄，有对当今诗词的针砭；有对为富不仁者的冷嘲，有对他童年生活的回忆……一句话，他是个有鲜明个性的青年。用文学的尺子去丈量，这些胡涂乱抹的文字，还远在文学的门坎之外，但从中可以看出他是个血性青年。我与他聊写作，对他谈人生。有一天，我特意到民工们同住的屋子里去看望他，并给他带去一些稿纸和几本书籍。书籍中有我初涉文学时的感悟《文学的梦》，有刚出版不久的长篇小说《龟碑》。在《文学的梦》的书籍扉页上，我特意把英国作家萨克雷在小说《名利场》中的几句人生哲言送给他：“生活好比一面镜子/你对它哭/它对你哭/你对它笑/它也对你笑。”记得，小吴读了这几句话后，立刻对我说：“这对我太重要了，谢谢你从老师！”我说：“你别谢我，这位老师在英国，早入土一个多世纪了。因为我二十年劳改中，这几句人生格言，曾给过我生活的勇气，现在我转赠给你。”
　　我曾叩问过自己的心灵：那么多从农村进入城市的打工者，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书，你行善得过来吗？自审之后的心灵回声是：北京住着几百万打工者，悲情故事天天发生，不要说我一个文人，就是政府的民政部门，怕是都难以解决他们的问题。我信守的格言是：只要是让我碰上了，就不能装成一个色盲，尽可能地给他们一些温暖。
　　（据《今晚报》从维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