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一早,我又一次投入人流,去探寻莫高窟的底蕴,尽管毫无自信。
游客各种各样。有的排着队,在静听讲解员讲述佛教故事;有的捧着画具,在洞窟里临摹;有的不时拿出笔记写上几句,与身旁的伙伴轻声讨论着学术课题。他们就像焦距不一的镜头,对着同一个拍摄对象,选择着自己所需要的清楚和模糊。莫高窟确实有着层次丰富的景深(depth of field),让不同的游客摄取。听故事,学艺术,探历史,寻文化,都未尝不可。一切伟大的艺术,都不会只是呈现自己单方面的生命。它们为观看都存在,它们期待着仰望的人群。一堵壁画,加上壁画前的唏嘘和叹息,才是这堵壁画的立体生命。游客们在观看壁画,也在观看自己。于是,我眼前出现了两个长廊:艺术的长廊和观看者的心灵长廊;也出现了两个景深:历史的景深和民族心理的景深。
如果仅仅为了听佛教故事,那么它多姿的神貌和色泽就显得有点浪费。如果仅仅为了学绘画技法,那么它就吸引不了那么多普通的游客。如果仅仅为了历史和文化,那么它至多只能成为厚厚著述中的插图。它似乎还要深得多,复杂得多,也神奇得多。
它是一种聚会,一种感召。它把人性神化,付诸造型,又用造型引发人性,于是,它成了民族心底一种彩色的梦幻、一种圣洁的沉淀、一种永久的向往。
它是一种狂欢,一种释放。在它的怀抱里神人交融,时空飞腾,于是,它让人走进神话、走进寓言,走进宇宙意识的霓虹。在这里,狂欢是天然秩序,释放是天赋人格,艺术的天国是自由的殿堂。
它是一种仪式、一种超越宗教的宗教。佛教理义已被美的火焰蒸馏,剩下了仪式应有的玄秘、洁净和高超。只要知闻它的人,都会以一生来投奔这种仪式,接受它的洗礼和熏陶。
这个仪式如此宏大,如此广。甚至,没有沙漠,也没有莫高窟,没有敦煌。仪式从海港的起点已经开始,在沙窝中一串串深深的脚印间,在一个个夜风中的账篷里,在一具具洁白的遗骨中,在长毛飘飘的骆驼背上。流过太多眼泪的眼睛,已被风沙磨钝,但是不要紧,迎面走来从那里回来的朝拜者,双眼是如此晶亮。我相信,一切为宗教而来的人,一定能带走超越宗教的感受,在一生的潜意识中蕴藏。蕴藏又变作遗传,下一代的苦旅者又浩浩荡荡。为什么甘肃艺术家只是在这里撷取了一个舞姿,就能引起全国性的狂热?为会么张大千举着油灯从这里带走一些线条,就能风靡世界画坛?只是仪式,只是人性,只是深层的蕴藏。过多地捉摸他们的技法没有多大用处,全心全意的成功只在于全身心地朝拜过敦煌。蔡元培在本世纪初提出过以美育代宗教,我在这里分明看见,最高的美育也有宗教的风貌。或许,人类的将来,就是要在这颗星球上建立一种有关美的宗教?
4
离开敦煌后,我又到别处旅行。
我到过另一个佛教艺术胜地,那里山清水秀,交通便利。思维机敏的讲解员把佛教故事与今天的新闻、行为规范联系起来,讲了一门古怪的道德课程。听讲者会心微笑,时露愧色。我还到过一个山水胜处,奇峰竞秀,美不胜收。一个导游指着几座略似人体的山峰,讲着一个个贞节故事,如画的山水立时成了一座座道德造型。听讲者满怀兴趣,扑于船头,细细指认。我真怕,怕这块土地到处是善的堆垒,挤走了美的踪影。为此,我更加思念莫高窟。
什么时候,哪一位大手笔的艺术家,能告诉我莫高窟的真正奥秘?日本井上靖的《敦煌》显然不能令人满意,也许应该有中国的赫尔曼.黑塞,写一部《纳尔齐斯与歌德蒙》(Narzissund go I dmund),把宗教艺术的产生,刻划得如此激动人心,富有现代精神。
不管怎么说,这块土地上应该重新会聚那场人马喧腾、载歌载舞的游行。
我们,是飞天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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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我来说两句抢地板本世纪初,有一位名叫王圆禄的穷道士来到鸣沙山,发现了埋没在沙尘中的石窟群,
于是他就在把一个石窟打扫干净,并住了进去。自西夏入侵此地,到这时候已经过去了八
百五十多年了。王道士躬腰驼背,全无一点风采,加上满脸的晦气,一副穷极聊倒的模样。
一日,他在一个石窟中清扫浮尘时,偶然间在北面的洞壁上发现有一处地方比四周更加突
出。他用一根木棍将突出处的泥土捣下来,却发现这一处壁面发出异样的声响。王道士
又找来一根更粗的木棍,朝着那个地方用力地敲击。敲了两三下后竟将壁面敲破,原来是
个洞穴。他向里面看了一眼,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发现泥土落向里面,可知这
个洞是空的。
王道士又拿来了一把铁锹,花了半天功夫,总算是把洞口的泥土都挖开了,但还是看
不清洞内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他回到自己的洞窟,又拿来了蜡烛,借着烛光再朝洞中张望,他终于发现了洞中的秘密,
这个洞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经卷。
王道士赶紧将此事禀报敦煌县衙,但是等候多日,仍不见有任何回音。王道士没有办
法,只好再次去县衙打听,敦煌县却只是让他代为妥善保管。
王道士看到有游客来参观千佛洞,于是他就将这些游客引到自己发现的洞中,向他们
展示洞中大量的经卷,再添油加醋地向他们神吹一通自己发现这个藏经洞的过程,由此换
得一点布施,倒也不愁温饱。
1907年3月,英国探险家斯泰因来到敦煌。他参观了千佛洞,来到了王道士的洞窟。
斯泰因将洞中的经卷一一拿出。
王道士看到这个英国人居然敢于进入自己都不曾涉足的洞穴之中,甚感惊讶。
斯泰因对这些经卷小心翼翼,逐一展开,仔细研读。他将洞内将近三分之一的经卷都
取了出来,所以费了不少时日。
英国人与王道士商量,他愿意给他一大笔钱来换取他的这些经卷。王道士这时才知
道自己找到的这些经卷是古籍,他为这些书籍能够换到如此之多的钱而感慨万端。
英国人想换取全部的经卷,但是王道士担心官府日后追究,执意不肯依允。最后英国
人只买走了六千卷,但装箱之后,雇了四十头骆驼,才将这些经卷从千佛洞运走。
1908年3月,又有一个外国人来到这个石窟,这次是法国人贝利奥。他想得到王道士
洞中剩下的经卷。王道士见县衙始终没有回音,他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处置是好。最后他
出于对当地官府的责任,还是不愿意全部出让。
贝利奥将剩下的经卷的一半,大约有五千多本,买了下来,并于当年5月,雇了十辆车
运走了。
贝利奥走后,王道士也暂时离开了藏经洞。由于藏经的数量的减少,游客也无心观赏
了,甚至有人对此事起了责难之意。
以后的数年中,日本和俄国的探险家又来找过王道士。
王道士对手中剩下的宝物越来越少深感惋惜,同时又迫于贫困,还是不得不拿它来换
钱度日。他心里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些外国人都跑到这里来买这些旧书呢?俄国人走了之
后,又过了一年,从北京来了一些军人。
他们把洞里剩下的经卷全都用马驮走了。这些军人来时王道士躲了起来。他打听到
这些军人都走了时,又到藏经洞来了一趟,但是洞里连一片纸都没剩下,一空如洗。王道
士点了一盏灯火,走进洞内。周围的洞壁上只在北面画有壁画,这时也都可以看得到了。
画上画的僧侣穿着朱色的衣服,站在他们对面的女人的裙裾是青色的,王道士面对这些精
美的壁画,看得目瞪口呆。
王道士从洞里出来,坐在石窟口前的一块石头上。千佛洞前茂盛的树木在清风的吹
拂中轻轻地摇动。柔和的阳光下,四周静悄悄的。王道士懒洋洋地看着这些风景,心里在
想,这个洞里藏的古籍还不知道是多么贵重的物品呢?如果不是这样,那为什么那些老毛
子会一个接一个地跑到这里来买呢?自己眼拙,看不出其中的价值。报告给县衙,他们也
搞不清楚。看到外国人拿走了那么多以后,连北京的军爷也坐不住了。自己肯定干了一
件蠢事,与人家做了一桩最不划算的买卖。王道士想到自己让一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
从眼皮下白白溜了过去,沮丧得不得了,呆呆地坐在那里不愿起来。
事实上,藏经洞里的宝物比王道士想像的具有更加巨大的价值。这种巨大的价值就
连将经卷运走后向学术界做了介绍的斯泰因和贝利奥在当时都并不了解。
这些经书的种类繁多,全部共有四万卷,包括公元三、四世纪时的贝叶梵文佛典,用
古突厥文、突厥文、藏文、西夏文等文字写成的佛经,世界上最古老的手抄经文,甚至还
有大藏经中都未曾收集到的佛典。出土的藏经中还有禅定传灯史的贵重资料,各种极具
价值的地方志,摩尼教和景教的教义传史书。特别是其中大量的梵文和藏文典籍等,对于
当今古代语言文字的研究有着开创新纪元的重大作用。另外,其中包含的各类史料也在
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以住的东洋史学和中国史学的研究。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敦煌石窟出土经卷不仅对东洋史学,对世界文化史上的所有领域
而言,也都是灿烂辉煌的瑰宝。
要想判明它们对这些领域的改变将起到的重大作用,还需要后人付出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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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一早,我又一次投入人流,去探寻莫高窟的底蕴,尽管毫无自信。
游客各种各样。有的排着队,在静听讲解员讲述佛教故事;有的捧着画具,在洞窟里临摹;有的不时拿出笔记写上几句,与身旁的伙伴轻声讨论着学术课题。他们就像焦距不一的镜头,对着同一个拍摄对象,选择着自己所需要的清楚和模糊。莫高窟确实有着层次丰富的景深(depth of field),让不同的游客摄取。听故事,学艺术,探历史,寻文化,都未尝不可。一切伟大的艺术,都不会只是呈现自己单方面的生命。它们为观看都存在,它们期待着仰望的人群。一堵壁画,加上壁画前的唏嘘和叹息,才是这堵壁画的立体生命。游客们在观看壁画,也在观看自己。于是,我眼前出现了两个长廊:艺术的长廊和观看者的心灵长廊;也出现了两个景深:历史的景深和民族心理的景深。
如果仅仅为了听佛教故事,那么它多姿的神貌和色泽就显得有点浪费。如果仅仅为了学绘画技法,那么它就吸引不了那么多普通的游客。如果仅仅为了历史和文化,那么它至多只能成为厚厚著述中的插图。它似乎还要深得多,复杂得多,也神奇得多。
它是一种聚会,一种感召。它把人性神化,付诸造型,又用造型引发人性,于是,它成了民族心底一种彩色的梦幻、一种圣洁的沉淀、一种永久的向往。
它是一种狂欢,一种释放。在它的怀抱里神人交融,时空飞腾,于是,它让人走进神话、走进寓言,走进宇宙意识的霓虹。在这里,狂欢是天然秩序,释放是天赋人格,艺术的天国是自由的殿堂。
它是一种仪式、一种超越宗教的宗教。佛教理义已被美的火焰蒸馏,剩下了仪式应有的玄秘、洁净和高超。只要知闻它的人,都会以一生来投奔这种仪式,接受它的洗礼和熏陶。
这个仪式如此宏大,如此广。甚至,没有沙漠,也没有莫高窟,没有敦煌。仪式从海港的起点已经开始,在沙窝中一串串深深的脚印间,在一个个夜风中的账篷里,在一具具洁白的遗骨中,在长毛飘飘的骆驼背上。流过太多眼泪的眼睛,已被风沙磨钝,但是不要紧,迎面走来从那里回来的朝拜者,双眼是如此晶亮。我相信,一切为宗教而来的人,一定能带走超越宗教的感受,在一生的潜意识中蕴藏。蕴藏又变作遗传,下一代的苦旅者又浩浩荡荡。为什么甘肃艺术家只是在这里撷取了一个舞姿,就能引起全国性的狂热?为会么张大千举着油灯从这里带走一些线条,就能风靡世界画坛?只是仪式,只是人性,只是深层的蕴藏。过多地捉摸他们的技法没有多大用处,全心全意的成功只在于全身心地朝拜过敦煌。蔡元培在本世纪初提出过以美育代宗教,我在这里分明看见,最高的美育也有宗教的风貌。或许,人类的将来,就是要在这颗星球上建立一种有关美的宗教?
4
离开敦煌后,我又到别处旅行。
我到过另一个佛教艺术胜地,那里山清水秀,交通便利。思维机敏的讲解员把佛教故事与今天的新闻、行为规范联系起来,讲了一门古怪的道德课程。听讲者会心微笑,时露愧色。我还到过一个山水胜处,奇峰竞秀,美不胜收。一个导游指着几座略似人体的山峰,讲着一个个贞节故事,如画的山水立时成了一座座道德造型。听讲者满怀兴趣,扑于船头,细细指认。我真怕,怕这块土地到处是善的堆垒,挤走了美的踪影。为此,我更加思念莫高窟。
什么时候,哪一位大手笔的艺术家,能告诉我莫高窟的真正奥秘?日本井上靖的《敦煌》显然不能令人满意,也许应该有中国的赫尔曼.黑塞,写一部《纳尔齐斯与歌德蒙》(Narzissund go I dmund),把宗教艺术的产生,刻划得如此激动人心,富有现代精神。
不管怎么说,这块土地上应该重新会聚那场人马喧腾、载歌载舞的游行。
我们,是飞天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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