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传统建筑,就要谈其特点是以木结构支撑达到了
“
墙倒屋不塌
”
的效果,继而讲造型繁复又具有减震功效的斗栱,再讲等级分明颜色各异的屋顶。既然中国没搞复杂的柱式,就在这两部分上从秦汉之前就已经陆续玩出了很多花样。但话说回来,作为建筑,怎么可能墙倒了也没关系呢。墙,其实更重要,它是以人的身高体量最容易感受到的,摸得着看得见,又是门窗所依。可以没有斗栱、柱梁,四面墙开洞加顶盖,一样可以住人,若没有墙,如同
“
房
”“
屋
”
二字没有左边的一
“
丿
”
,盖出来只是
“
亭
”
;没有墙,无
“
院
”
无
“
城
”
,何谈
“
内
”“
外
”
有别,不分内外,恐怕也就无所谓
“
礼
”
与
“
义
”
那些中国人最麻烦又根深蒂固的讲究。
繁复造墙
多年前,半坡仰韶文化,古人开始采用木骨泥墙,初步将承重与围护加以区别。商代已经有了成熟的夯土技术。
木骨泥墙、木墙、木板墙、土坯墙、夯土墙、砖墙,时至今日,水泥都早不新鲜,各种不能叫
“
传统
”
,只能称之为
“
古老
”
的造墙法仍然在全国各地找到使用者,它们或有着地区成本优势,或有着功能上的必要。
在墙的历史上,划时代的是砖的出现,早在战国开始烧砖筑墙,不过多是用于地下建筑;唐宋以后,砖浮出地面,《营造法式》中规定了
“
砖墙
”
和
“
砖隔减
”
两种做法。砖成了墙最好的材料,使得墙逐渐不必依靠长而宽阔的出檐挡雨,这让屋檐和墙体都开始有了更多变化。
墙本身,看似无奇,其实有着丰富的变化与精巧的工艺,更早的工艺不好说,只从清代流传至今的墙体做法就复杂讲究得很。
从砌墙的砖本身讲,以规格、工艺、产地分,只用来砌墙的,已知的清代官窑产品就有十七种,其中,最好的澄浆城砖,用来盖重要的宫殿;停(庭)泥城砖、大停泥滚子用于大式建筑,也就是那些檐下有斗栱的其他官式建筑;大城样、小停泥滚子等用于宫廷园林里无斗栱的小式建筑,其他的所谓沙滚子、开条砖、斧刃砖、四丁砖等砖料就常用于一些更次要不用讲究的建筑或者砌筑糙砖墙(不用经过砍转就砌筑的墙体)、填填空,偶尔作为地砖。
扫清墙体基层,用墨线弹出墙厚、长度、形状,先按照砖缝排列形式试摆
“
样活儿
”
,只要不是糙砖墙,大部分砖都要根据
“
样活儿
”
决定的砖规格加以砍磨。大批量砍砖之前,为了能把整面墙做漂亮,砖排得齐整,要先做出当样板的
“
官砖
”
,按照官砖的规格把糙砖块统一砍制。为了砌一面磨砖对缝儿的干摆墙,要把砖的六面加工其中五面,称为
“
五扒皮
”
,外露的面要砍磨到四角都是
90
度,不能有糙麻不平的
“
花羊皮
”
瑕疵,另外四面根据木棍做的长宽高标准
“
制子
”
砍磨出斜面,这个斜角叫做
“
包灰
”
,城砖的包灰最宽不超过
7
毫米,一般停泥砖不超过
5
毫米。砍磨当中,数次要根据砖的排布方向划出直线,用扁子、木敲手敲掉多余的部分。而
“
五扒皮
”
其实只是砍砖中常见的一类而已,根据砖在墙中的位置,露出的面不同,砍磨的面数、方式都不一样。
有了砖,还要有选配好的灰浆,老话儿里有
“
九浆十八灰
”
的说法,分类比砖料更庞杂,单说做墙要用的,就有砌墙的、抹面的、勾缝的、给壁画打底的、给影壁填当中一块白的,配比用料各不相同,加沙子、黄土、灰渣、碎砖的都显普通,加面粉、江米、桐油、盐卤、血料、棉花想必风味独具一格。水泥砂浆虽然相对强度更高,却在凝固过程中越来越收缩,砌筑不当,常常造成墙体空虚;传统做法的砌砖灰浆在凝固过程中,其中的石灰粉会不断膨胀,让灰浆越来越充满砖缝。刷面儿的灰浆,刷法上也有说道,某些只能涂刷厚度不能超过
2
毫米,有的要放个几天等生灰遇水后的性质稳定或者秸杆软化到适宜的程度。真用灰浆的时候,还要分室内外,哪种灰浆不能在露明处用,那种性质稳定结实,颜色却不够正,要根据位置换浆。
一手持瓦板,一手拿瓦刀,时不时换抹子、鸭嘴,砌墙更不是放上砖抹上灰那么简单了。丝缝墙要露出砖与砖
2 mm
~
4 mm
的细砖缝,砖墙有至少
6
种缝,石墙至少有
4
种。墙砌完后,要在关键部位灌浆,再
“
打点
”
、
“
墁干活
”
、
“
水活
”
,还要进行耕缝,让灰缝更干净整洁,完美地表达设计者追求的效果。
只说干摆墙
“
磨砖对缝
”
的工艺,砍过的
“
五扒皮
”
砖砌筑起来灌浆要分稀
-
稠
-
稀将江米浆灌个三回,每层砖都要将上棱高出的部分磨成一道直线,砌好后还要再将砖与砖接缝的部分磨平,填补砖面的小砂眼,用磨头沾水再打磨一通,最后再用清水好软毛刷把墙面清扫、冲洗干净,露出
“
真砖实缝
”
。重要的宫殿墙面还可能需要
“
上亮
”
,刷一遍生桐油,用麻丝擦一遍灰油,刷一遍熟桐油,刷一道靛花光油。要是在南方,在墙面刷过几遍轻煤水和淡轻煤水干透之后,还要用丝棉沾白蜡反复擦磨直到墙面发亮。
墙体游戏
素来是
“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
砌好的墙,不是一块死板,它们切割出大小不同的空间,组成了有着或等级分明或层层递进或宽窄对比的空间序列。
紫禁城可能是中国组合形式最多样的
“
院落
”
,并列、串联、院套院、有北方的四合院,后宫里也有南方式的堆石叠山移步换景,其中包括了几乎所有官式墙体做法,从城墙到最普通的太监宿舍,有着各种功能、各种等级的墙体。
最外层有高
10
米多的城墙,用灰土、碎砖做基础,层层夯实,墙身内用素土夯实,外用砖料包砌成细砖干摆墙面,墙顶再夯筑一层灰土,铺上城砖形成地面;进一层,在建筑组群的外围,还有着十分坚固的宫墙,地基
2
米深,墙的下部为细砖的干摆墙,中段在墙身砖料外要钉钉铺一层麻刀再抹饰红灰,墙顶则用琉璃砖作出檐,再作出墙脊,脊上安放吻兽。后宫内庭、宁寿宫、寿安宫、慈宁宫都有宫墙。纵向排列的宫殿,居中的殿宇左右两侧要加设卡墙,像太和殿、保和殿两侧卡墙随着
8
米高的三重台基层层叠下,以形成生动的围合空间。
基本上,每组建筑还有自己的小院墙,一进院要有影壁墙,紫禁城里的多为五彩琉璃贴面,不像民间影壁灰墙中间涂白画壁画或者加饰砖雕、堆灰组字等等;房屋本身,从位置和形式上分,有置于房屋前后檐的檐墙、位于前檐门窗下的槛墙、用于房屋左右两山的山墙、在室内进行空间分割的扇面墙和隔断墙、室外廊子部分的廊墙;某些当作仓房的庑房,不仅要有隔火墙,后檐墙也会加以特殊处理,用砖将檩子包砌起来。
张艺谋在《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用极长的隔扇表现了富丽堂皇又神经质的建筑室内,除了砖料砌的扇面墙、隔断墙之外,紫禁城里也常在室内用木隔扇起到墙的作用,它们的做法更多样,可以加绸缎、加玉雕,装饰作用更明显,又可开可合,随时变换空间关系,达到
“
杂糅
”
与
“
互渗
”
的境地,有的隔扇甚至被当作舞台布景般造成真假难辨的视觉效果,紧贴在内墙上的木隔扇,仿佛隔扇背后还另有房间。在乾隆花园的倦勤斋里,更是通过绘制整面墙的通景画,与屋顶画的紫藤相连,形成了置身室内却仿若室外的效果。
传统建筑看似死板僵化,其实古人们在进行设计和建造时无不耗费大量心力,连灰缝是凸出还是凹进,形成圆面还是斜面都要大加推敲。了解了古建筑的等级、形制,它们之间的组群关系也表现出了古人们的空间组合能力。即便是墙,一堵城墙可能会用到从夯土、土坯到外包城砖的好多种做法,不拘一格,不怕老套,又要根据地方特点、场地情况、气候天气来决定用料和砌筑法,这可能就是古人的聪明。他们失在没有精确的计量,缺少施工标准,错在尚未料到有一天这么讲究的工艺会后继乏人。
一直以来,全世界的建筑界无外乎向过去和未来讨出路,寻找传统的符号样式或突破性的技术措施。中国建筑师也尝试了很多方法,有人截取了传统建筑的比例与造型轮廓,有人从书法中发展出
“
书道建筑
”
,有人用钢、混凝土戏仿了斗栱与木结构体系,有人借用了传统材料像竹子、瓦结合现代形式营造一种中国式的氛围。明明现代建筑有着科学含量更高的技术水平,许多工序也可以由效率更高的机器代替人力;有着表现力更丰富性能更优越的材料,不用畏惧风雨。可是,对于
“
传统
”
的形式上的取经却常给人一种学艺不精的感觉,屡屡被人抱怨粗糙,钢铁、玻璃、混凝土所产生的中国样式远远落后于传统建筑本身的工艺水平,面砖贴出来的砖墙永远不能产生与精细灰缝相同的效果,那样的话,浮躁的表象就变成了东施效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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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我来说两句已经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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