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地铁事故问责链

进入第三天，深压地下的第七名遇难者挖出，杭州地铁一号线湘湖站塌方现场的气氛更为紧张而凝重。

11月15日下午15点20分左右，随着一声巨响，位于杭州市萧山区风情大道的杭州地铁一号线湘湖站工地发生路面坍塌，截至目前，该坍塌事故已经确认7人死亡14人失踪。

在全力抢救被压埋者的同时，更凝重严肃的责任追问调查也在同步进行。

16日夜，一个由浙江省政府、杭州市政府、国家安监总局、施工方中[被屏蔽广告]国中铁股份有限公司等多个单位参加的会议在设于事故现场旁边的湘湖小学的一栋简易平房里举行，至深夜23点方散。(杭州市官方网站说，参加会议的市长蔡奇至17日凌晨2点才返回，当日早7点又到事故现场。)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对这起塌方事故原因、责任的分析和认定。

会议上，施工方、监理方等各单位都进行了发言，施工单位中国中铁的代表在会上承认此前已发现有事故隐患出现，但没有及时上报。

记者获得了一份名为《杭州地铁一号线湘湖站塌方事故报告》的文件。这份杭州官方向国家安监总局副局长赵铁锤所作的汇报共8页，报告了事故发生的情况以及事故抢救经过，但依旧没有给出明确的事故责任认定。

赵铁锤的怒斥这份报告显示，路面坍塌的长度为75米，并下陷15米，正在路面行驶的11辆车陷入深坑。在事故发生后，紧邻基坑的3户人家已被全部紧急撤离。

报告的侧重点依旧在事故抢救的过程上，对于事故原因仅表示“仍在进一步查明中”，还援引浙江省省长吕祖善的发言提到要“加快事故调查步伐”，并明确调查主体是安监系统，其中由国家安监局指导、浙江省安监局牵头。

“事故原因其实并不复杂。”浙江安监系统一位参加了16日晚间会议的人士会后向记者分析说，“地道要开挖，两边侧墙没有做好应有的加固，最后东侧墙受力过大导致弯曲塌陷，做固定用的钢管也倒得横七竖八。”报告详细提及了该工程业主、施工单位、监理单位和设计单位，一条事故问责链条初步显现。

工程的业主是杭州市地铁集团，施工单位是中国中铁股份有限公司，监理单位是上海同济工程项目管理咨询公司，设计单位是北京城建设计研究总院，勘察单位是浙江省地矿院。

据记者了解，主要施工方虽为中铁集团，但到承建方手中已转手了四次──杭州地铁一号线的承建方是中铁四局杭州地铁项目部，而中铁四局隶属于中铁集团下属的中国中铁股份有限公司，而据知情人士告诉记者，所谓的“项目部”，通常就是一些有能力但却拿不到项目的小公司，这些公司上缴给中铁股份有限公司一定份额的管理费后，便摇身一变成为中铁集团层层下包的最后一环。

在抢救事故受伤者的浙江萧山医院中，记者见到几位伤势较重的施工人员，从医生出具的病历卡来看，这四位伤者的工作单位都只写了“杭州市地铁一号线”，而伤者亦对于他们究竟在为谁工作茫然不知，“我们只是跟着管我们的人。”施工的层层下包容易导致监管失控。“对于项目部的管理，公司注重的只有业绩，”上述知情人士说道，“至于安全管理，一个安全帽、一套防水服再加一双胶鞋就算达到标准了。”官方发布的被困人员数字是有21人，截至发稿时已有7人死亡。

当中铁股份有限公司在16日晚间的事故责任分析会上提及自己是“世界500强企业”的资质时，此言立即引来国家安监总局副局长赵铁锤的怒斥。

针对施工方把局部工程转包、外包的做法，杭州市市长蔡奇在会上也不点名地批评为“牌子大、力量弱”。

市长抨击“土质说”而监理机构上海同济工程项目管理咨询公司则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中新社17日中午发布的一则报道称，有施工人员反映，湘湖段的施工隐患早在一个月前就存在了，“当时路面出现了裂缝，落差达到十公分左右。”

不过，有反对意见称，这些“路面有裂缝”的隐患，属于正常的施工现象，一般不足以导致停工。

对于安全事故的成因另有一种地质说。浙江省地矿厅一位已退休的正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向记者表示，湘湖地区的土质介于粘土与沙土之间的结构，属于海相沉积，形成时间在几百年前，含水量很大，确实容易在施工中造成坍塌事故。

可是，当记者询问一名在施工前负责地质勘察的地质专业人士，得到的结论却并不是这样。

“就湘湖施工段的地质来说，并不存在什么技术上的难题，甚至可以说地质情况是比较简单的，然而就是因为比较简单，所以才导致了施工方的疏忽大意。”这位人士说。

蔡奇也在前述会议上抨击了把原因归结为地质的说法。他说，杭州地质状况复杂，这一点施工单位是了解的，只要安全防范措施到位，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

中铁集团副总裁白中仁则在会议上表示，中铁集团成立了杭州地铁工地塌陷事故督察组，全面检查各地铁施工站点停工和安全情况，排除安全隐患。

而由北方交通大学、北京城建设计研究总院、浙江大学等专家组成的专家组，正在对事故原因进行调查分析，制定事故处理方案。

现场还原与回溯

截至17日下午16时，事故发生已过去48小时，死亡人数已上升到7名，失踪人员的数字依然还有14名，生还机会堪忧。

45岁的打孔工人方德伦是少数幸运者之一。下午3点20分，他忽然听到很多钢管的碰撞声。抬头一看，粗大的红色钢管向这位湖北工人头上砸来，“两边的墙好像瀑布一样压下来”，方当场晕了过去，后被工友救起。

在地面28米之下的钢筋工人陈景友的见闻更加恐怖，当时“好像打雷一样，四周泥土倾泻而下”，在工地最底部的陈景友被埋下，最后通过多次努力自行爬上地面。

但他的另21位同事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塌陷之后不久，附近的河水倒灌形成巨大的水坑，淹没了失陷的工人。

16日下午2时许，当本报记者来到塌陷现场时，塌陷后倒灌的河水已被水泵抽去部分，水位逐渐回落。但靠近水坑可以发现，不时有气泡翻出水面，除此之外水下没有任何动静。事故发生后4小时，杭州公安消防局即派出两名蛙人入水搜救，未能寻获被困人员。

水坑附近的钢筋和混凝土也被撕裂，显示坍塌之初令人震惊的力量。粗大的钢管彼此交错，压在了水坑之上，钢管之间，还可看到被砸烂的工程机械车辆。层层覆盖的钢管令救援工作雪上加霜。

截至16日中午，倒灌入施工现场的水已经被全部抽干。但是大部分失踪人员可能被压在钢管之下而无法实施抢救。

入夜，巨大的射灯打开，吊车连夜运转，准备先将钢管吊离再搜救被困人员。身着红色工作服的施工人员不时进入现场作业，身着军绿的武警部队则在四周待命。数米之外，土地的裂缝仍清晰可见，安保人员不时提醒记者后退，因为“下面都是空的”。

但这些钢管一旦被全部取出，很有可能会导致更大面积的塌方，也可能危及一些幸存者的生命。

躺在病床上的曹松柏心里始终惦记着他29岁的儿子，在得到救治后不久，他甚至抽打自己的嘴巴后悔自己没有带着儿子一起逃出来。浙江萧山医院紧急成立了心理干预小组，对在院救治的伤员进行心理状况评估，确认四名情绪较不稳定、心理创伤较深的伤者，由心理专家定期查房与之进行沟通，必要时辅以药物控制。

目前，杭州市政府成立了以副市长王光荣牵头的指挥部，指挥部下设两个工作组。一是抢险工作组，由公安消防负责，地铁集团和中铁集团的负责人参加。

在这个抢险工作组下面，亦有分工，其中事发地点的排水和维持秩序、查漏工作，由萧山区负责，公安消防配合。而被困施工点人员的抢救工作，则以公安消防为主，施工单位配合。

另一个工作则是救治工作小组，负责救治工作。“救治分生理救治和心理救治”，浙江萧山医院1115事故紧急救治小组负责人孙医生介绍说，“而现阶段来讲，心理救治可能更为重要。”

杭州地铁一号线的估算总投资额超过220亿元。上周末，国务院公布以4万亿元投资刺激经济的方案，铁道等基础设施项目成为投资重点之一，全国多个城市相继宣布庞大的地铁、城铁投资计划。

另据媒体报道，国家发改委官员在11月13日表示，一部分原来已开工的项目工期跨度较长，可能超过2010年的，将缩短工期，提前到2010年。有观察人士担心，在赶时间突击投资和上马大型基建项目的情况下，安全生产保障的压力也在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