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爱陌生人

夜，深深的深深的黑，象一场梦，挣扎着走不到尽头。
从十八楼的咖啡厅里看下去，繁灯点点，神秘而危险的吸引着人投身进去。她无声的笑容悄悄从嘴角荡漾开来。只有在这里，她不觉孤单，她是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之上，她不会想到年华已将逝。
棕色的摩卡泡沫还粘在口红上，皱皱眉头，她起身去了洗手间。回来的路上，几乎和一个男人撞上。
男人穿着烟灰衬衣，很有礼貌的说抱歉。
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她能感觉到目光的注视。回望过去，是那个穿烟灰衬衣的男人， 他的目光游离着，似乎在她身上，又似乎在他对面的女子脸上。那个女人很漂亮，身材，容貌，都无可挑剔。带着一种自信满满的神情。男人只是微笑着，象看着一个被宠坏的小姑娘。
她轻轻的笑容映在窗玻璃上，她注视着自己，一点点慵懒，一点点伤感，站在年轻的最后一个位置，她不是很美的女人，但她知道自己的吸引力。
她回过头喝了一口咖啡，眼波从杯缘轻轻滑过，在他脸上停了停。
果然，一会儿的功夫，烟灰衬衣和他的女友起身离开。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不到三十，一个身影在她对面悄然落座。
她不抬头，只是淡淡的笑着。
：“欢颜一生，好吗？”他开口道。
：“好。”
有什么不好呢？
欢颜一生是一种红酒，是这间咖啡厅的特制，它是酒，也是饮料。有一种奇怪的后味，喝过的人常常会想起它，但很少有人愿意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它 。
她曾经喝过，但却一直没勇气再喝一次。今天，是一个合适的理由吧。
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起伏，像她那件亮缎的礼服。明明白白的落寞写在脸上，能吸引大多数男人的目光吧。但却吸引不到那个曾经也被吸引过的人。婚礼上，她比新娘更引人注目，不光因为她是新郎的前女友，也不光因为她居然来参加婚礼。
从此以后，人与人没有不同，情与情也没有分别。


夜还是黑色，暗淡的星光射进窗口，睁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了。她悄悄坐起身，睡衣从肩上滑下去，她不觉得冷。身边是均匀的呼吸声，她轻轻把手放在他肩上，浓密乌黑的头发，宽阔结实的肩膀。一滴眼泪溢出她的眼角，她没有去擦，任它在脸庞上慢慢变干。
人生什么时候起，变得令人厌倦？日复一日的公文，礼节上的笑容和酒会中的杯幌交错。心却总是在某个地方飘着，飘着……
眼睛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看这个男人的脸：微微皱起的眉头，睡眠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么？
身体要的，和心灵所渴求的永不能重合，是每个人的困惑。
轻轻走到窗前，猫一般的脚步，无声无息，人生的无所谓，让她的夜晚越来越漫长。有没有一个怀抱，能温暖世间的悲苦？


翻个身，他尽力不发出声音，就这样侧着，看着她的身影：头向后微仰，肩膀松懈下来，灯下的风情和刚才的激情都已褪去，一个平常女人的憔悴无所遁形。
他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点心痛？
不过是一个寂寞女子的背影，他却突然想起了在巴黎念书时，雨下的塞纳河畔，法国女子的初吻。
然后是机场里的一转身。
天涯永隔。
女人来来去去。光滑的肌肤，散发着香味的嘴唇，越来越熟练的接吻技巧。他却不再有心跳的感觉。
是不是他亲手谋杀了爱与被爱的能力？


：“你醒了？”她听到他翻身的声音，回过头，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又横在他们之间。她注视着他，黑暗中他的脸有一点不一样。不象她在咖啡厅里看到的那个老练的，无所谓的男人。他看起来真实得多。
：“几点了？”他问，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三点了。”她淡淡的回答。
：“我想回去了。”她拿起床边的衣服，自顾自的穿好。
：“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她俯下身，嘴唇在他额上轻轻一触。
他躺在床上，听着前门“吱呀”的关上。额上的唇印好象在空气中浮着，一点点扩大，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悄然在心底某个角落滋生……


办公室的人早已走完，她看着窗外，去哪里？星期五的晚上，不想去没完没了的应酬酒会，而有归宿的人早已行色匆匆。
对着镜子补了一点粉，眼中的疲倦和无奈此刻一览无遗。还是去喝杯咖啡吧。


身边噪声真大，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不痛，真的，一点都不痛。胃里涩涩的，又有一丝甜，像她对着那张烫金的大红婚柬，喝下的第一杯欢颜一生。


他皱皱眉，又堵车了。计程车司机转过头：“先生，前面有车祸，要不我们绕道吧，不然赶不上飞机了！”
：“好吧。”
他往后一靠，闭上眼睛，法国，巴黎，他要去补上迟到了多年的祝福，捡回失落的那颗心。
然后他要回到那间咖啡厅，也许她愿意再来一杯欢颜一生，也许这次不再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