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的碳交易市场模式和机制

我国的碳交易市场模式和机制

当前国内碳交易市场已取得了积极进展，但也面临着如何制定和实施碳排放权配额分配方案的难题。在碳交易市场中，对碳配额分配方式的理解至关重要，因为它直接关系到市场的效率、公平性以及参与企业的成本和激励机制。

碳交易市场中的配额分配方法可以分为有偿分配和免费分配两大类。

有偿分配主要包括拍卖和定价出售。免费分配方法则有不同的分类标准，根据分配所依据的基础数据的时间来源，可分为祖父原则和更新原则两类；根据基础数据的类型差异，可以分为基于排放、基于产出和基于投入的方法。

在实践中，常用的免费分配方法包括基于历史排放量的祖父法、基于历史排放强度和历史产量或实际产量的祖父法、基于历史产量或实际产量的行业基准法。

图源:华夏幸福产业研究院制作

从国际各个排放权交易市场的实践来看，不同配额分配方式均有各自的优劣。下面将从配额方式比较的角度出发，进一步分析与比较各种配额分配方式的理论依据、优缺点与确定减排系数的核心要点。

碳排放配额是企业在碳交易市场中被允许排放的温室气体总量，通常以二氧化碳当量计量。这些配额是企业的关键资产，关系到其生产成本和经营利润。企业必须核销与其自身排放量相等的碳配额，这使得碳配额成为碳交易市场的核心交易产品。

全国碳市场免费配额分配主要采用基准线法，各省市主要采用基准线法和历史排放法，总体的分配方法各有差异，对相同的产业也可能采取不同的分配方法。

下面将展开对碳配额主要分配方式的介绍：

历史法

历史排放法以企业过去几年的排放数据为基础，根据历史排放量来分配碳配额。这种方法有助于补偿先前的碳排放行为，但可能会导致某些企业赚取额外收益。
核心计算方法：企业配额量=历史排放基数

适用企业列举：商场、宾馆、商务办公、机场等建筑，以及产品复杂、近几年边界变化大、难以采用行业基准线法或历史强度法的工业企业，通常适用于历史排放法

历史强度法

历史强度法将排放强度基准用于分配碳配额。这有助于防止碳泄漏，奖励那些早期减排行动的企业。但也需要政府精细管理，以确保合适的基准线设计。

核心计算方法：企业配额量=历史强度值*减排系数*当年企业实际产出

确定减排系数的几点考虑：

  全行业企业排放数据分别特征

交易体系碳强度下降要求

行业转型升级(去产能、去库存)

不同行业的协调问题

适用企业列举：电力热力行业(含发电、热电联产、供热企业)建材行业、造纸行业企业通常适用于历史强度法

基准线法

基准线法通过固定的行业基准值来计算碳配额。这种方法激励企业以高效低碳方式生产，减少排放。若基准值得以精心设计，可实现连贯性和审慎性，但需要高质量的数据支持。

核心计算方法：企业配额量=行业基准*当年企业实际产出量

确定减排系数的几点考虑：

  全行业企业排放数据分布特征

  交易体系碳强度下降要求

  行业转型升级（去产能、去库存）

  不同行业的协调问题

适用企业列举：火力发电企业（热电联产）通常适用于基准线法

数据来源:澎湃新闻、生态环境部、各地发改委和生态环境部门、中电联电力发展研究院证券研报等资料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明显看出，历史排放法、历史强度法以及基准线法在核心计算机制和减排系数的考量上存在显著差异。下述表格，归纳了各种碳配额分配方法的优势与局限性，以便读者进行更为细致的对比与分析。

 

综表所述，碳配额的的分配抉择面临两个问题如何分配？分配多少？

如何分配？现今，中国的碳配额主要采用免费分配，但有偿分配也逐渐成为趋势，部分地区如北京已经举行了碳配额拍卖。相较于免费分配的方法而言，采用拍卖的方式进行配额分配，可以带来财政收入，但也会面临一些困难或者障碍。通常情况下，免费分配和拍卖之间的平衡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调整，拍卖机制的覆盖广度和比例有所增加（World Bank, 2021）。分配多少？三种方法各有优劣。历史排放法与历史强度法利好减排潜力大的企业，但较为容易出现“鞭打快牛”的现象。基准线法利好排放强度位于行业基准线以下的企业，一般为行业头部、技术水平较高的企业，其每生产一单位产品，将产生实际排放与行业基准线差值的碳配额富余，可以通过碳市场出售给碳配额不足的企业;而排放强度位于行业基准线以上的企业，与此相反。简而言之，历史排放法与历史强度法是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作比较。以学生成绩为例，班级里成绩不好的学生提高50分比优等生提高10分要更为容易，因此仅仅以分数来判断进步并给予奖励并不公平。成绩不好的学生可以对成绩进行动态管理以获取“进步奖”。基准线法则是根据同期学生的平均成绩来判断“进步程度”，相较于历史排放法与历史强度法而言更为科学。

政策启示：

第一、历史法碳配额分配可能导致配额分配不公和市场波动，因此建议依据行业碳排放强度、市场状况和企业产量预期调整配额分配，并建立数据监测和核查机制以实现动态、公平的碳配额调整。

第二、由于企业间历史碳排放量和强度差异，政府初始碳配额分配可能与市场需求不符，导致经济波动或影响企业生产积极性。为解决这一问题，政府应建立碳配额的预留和调整机制，包括为企业新增产能和政府自身预留配额，以满足临时增产需求和在必要时调整市场，减少外部冲击对碳市场和宏观经济的影响。

上一小节我们可以看出各种碳配额分配方式存在了不少的差异，那么中国特色的碳交易市场是如何？地方性的碳交易市场是采用哪些碳配额分配方式呢？这一小节将重点探讨这一问题。总体而言，碳配额分配制度较为有序的发展，并取得一定的成效，进一步推动了产业结构的调整。以免费为主的碳配额发放方法客观上有效抑制了“碳泄漏”行为。碳配额作为一种具有经济价值的资源在碳排放权交易市场上流动，为追求经济效益、降低生产成本，高耗能企业积极进行产业优化升级，向低能耗、高附加值产业转变。

随着碳市场的稳步推进，经过近十多年的数据积累，各试点地区均对配额分配方法进行了逐步的优化完善，由历史总量法、历史强度法逐步过渡至基准线法，各试点地区的配额分配方法汇总见下表所示：

数据来源:中国节能协会碳中和专业委员会：2020-2022年度中国碳市场行业发展报告

其中，重庆的配额分配方法最为特别，重庆根据排放单位的行业特点和碳排放数据质量情况，按“等量法>行业基准线法>历史排放强度下降法>历史排放总量下降法”优先顺序选取配额分配方法；排放单位年度分配配额由各工序配额量加总得到，不同工序可采用不同配额分配方法。

广东省考虑到当地经济形势和产业发展结构对各行业分配方法进行了适当的调整，轧钢工序的分配方法由历史排放法改为历史强度法；对于铸铁、不锈钢生产等不属于长流程或短流程的企业，整体采用历史强度下降法。各地区不断调整配额分配方法以满足产业结构优化和环境保护的需要。

综上可知，各个地方碳配额分配政策是依据当地的产业发展方向、经济运作模式等因素进行有针对性地系统调整。现在我们了解碳配额的分配方式，那么碳配额分配方式在参与。

我国碳市场是由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也就是强制碳市场，和全国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市场也就是自愿碳市场组成，强制和自愿两个碳市场既各有侧重、独立运行，又互补衔接、互联互通，共同构成了全国碳市场体系。前面展开叙述的配额分配是从强制碳市场的角度。以下将为读者剖析自愿碳市场。国际上，自愿碳市场形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97年《京都议定书》的通过，其明确将自愿碳市场作为碳交易机制的重要组成部分。早期的繁荣阶段以2004-2012年间清洁发展机制（CDM）的兴盛为标志，中国在这期间开发了超过10亿吨核证减排量（CERs）。2013年前后，因欧盟碳市场对碳信用质量的质疑，碳信用价格从每吨20美元的高位暴跌至不足1美元，自愿碳市场自此陷入低谷。2021年，自愿碳市场规模膨胀至20亿美元，是前一年的四倍，主要得益于欧盟碳配额价格上涨、中国碳配额市场启动，以及企业净零计划的增加。然而，2022到2023年期间，由于碳信用质量堪忧以及欧盟出台禁止误导性“碳中和”声明的政策，自愿碳市场出现波动，碳信用价格下滑。买家对碳信用质量越发看重，对那些具有高诚信度、高质量且在减排之外有其他环境贡献的项目需求持续旺盛，特别是基于自然的碳信用项目，因其不仅能减少温室气体排放，还能改善生态系统，备受青睐。

名词解释：

1、碳信用：也称核准减排量，是一种量化温室气体减排的单位。其本质是基线排放量（即不实施减排项目时预期产生的排放量）与实际排放量（实施减排项目后的排放量）之间的差值。每单位碳信用代表1吨二氧化碳当量的减排成效。例如，若未开展森林保护项目，森林因砍伐等活动会释放大量碳，构成基线排放量；而实施保护后，碳释放得以避免且森林持续吸收二氧化碳，实际排放量降低，两者之差即为碳信用。碳信用机制是登记、审核与签发碳信用的制度，自愿碳市场以此为交易标的，与强制碳市场不同，其参与者基于自主意愿而非法律强制进行交易。

2、清洁发展机制（CDM）：全球实行最早、规模最大的自愿减排机制，是《京都议定书》设计的三种碳交易机制其中一种（其他两种分别是国际排放交易机制和联合履约机制）。其本质是允许发达国家通过在发展中国家资助减排项目，获取“经核证的减排量”（CERs）。这些 CERs 可用于履行发达国家在《京都议定书》下的减排义务。CDM促进技术转让和资金流动，帮助发展中国家实现可持续发展，同时让发达国家以相对较低的成本完成减排目标。

3、中国核证自愿减排量（CCER）：是中国的自愿碳减排机制。它通过实施自愿减排项目，如可再生能源、林业碳汇等，产生碳信用。它是中国特有的、自愿碳市场上的交易标的。中国的自愿碳减排机制，也即中国核证减排机制（即CCER相关机制）于 2009 年启动建设，2015 年正式开始交易CCER。许多CCER项目存在报告或数据造假问题、损害了整个市场的信誉，2017年中国政府暂停了CCER机制。2023 年 10 月重启，新机制加强对项目及核查机构的监管，将方法学由“备案制”改为“制定制”，先公布 4 项方法学，未来会开发更多以支持广泛减排和清洁能源项目。根据现有规定，参与全国碳排放权交易的控排企业每年可以使用CCER抵减其部分排放量，抵销比例不得超过企业应清缴碳排放配额的5%。2025 年中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覆盖约 51 亿吨二氧化碳，主要来自发电行业。未来市场将扩展至钢铁、水泥、铝冶炼等重点排放行业， 届时覆盖的二氧化碳排放量预计将超过 80 亿吨。如果按照5%的抵销比例来看，CCER将会成为全球最大的自愿碳市场。这不仅会对中国国内的低碳转型和应对气候变化产生积极影响，也将在全球碳市场中占据重要地位，为全球减排努力做出重要贡献。同时，中国还创新碳普惠机制，量化并交易企业与个人减排行为，推动更多主体参与减排。自愿碳市场的前沿问题

历经二十余年发展，全球自愿碳市场不断有新碳信用机制涌现。但市场规则制定、参与者监管以及减排效果评估等环节均极为复杂。发展过程中，虚假减排、滥用碳信用和市场操纵等丑闻频发，重创市场声誉与可信度。虽理论上自愿碳市场能补充强制碳排放权交易市场与碳税，助力各国低成本减排，但信息不对称、标准不统一、监管缺失等问题使其减排功效未充分施展，甚至被视为阻碍全球减排行动的因素。

1.额外性

自愿碳市场

额外性是自愿碳市场减排项目的重要评估标准，但目前其定义不够明确，基线设定存在争议，难以精准判定。项目开发方通常掌握自有财务数据，而核查机构无从得知，因此很难判断项目是否在没有碳信用资金支持下仍能实施，这使得一些项目即便没有额外性，也能获得碳信用。

一种观点认为，清洁发展机制（CDM）等自愿减排机制缺乏实际减排效果。原因在于，CDM支持的多数低碳项目本身已具备经济可行性，或因各国法律法规要求必须实施，即便没有发达国家的资金援助，这些项目也会照常推进。

此外，随着技术进步和政策变化，一些原本不具备经济可行性的项目，现在也可自行开展，但仍申请碳信用，这进一步扰乱了市场。

2.双重计算

自愿碳市场

自愿碳市场同时存在双重计算问题，即一个减排项目可能在多个机制上获得认证签发，或被多个主体用于抵销，导致减排量被重复计算 。比如，中国的风电项目曾同时被中日两国用于碳排放抵销。此外，《京都议定书》设计漏洞也导致CDM市场上的碳信用重复认定。双重计算不仅体现在国家间、企业间，还可能体现在企业与国家间，这些问题严重损害了市场的公正性和减排效果。

3.“洗绿”争议

自愿碳市场

碳信用项目的减排效果饱受质疑，引发“洗绿”争议。大型企业被指过度依赖外部碳信用项目实现碳中和，而非专注自身减排。这种做法可能导致企业减排动力不足，甚至因购买低质或虚假碳信用而使实际碳排放量不降反升。例如，控排企业若未实际减排，仅通过购买碳信用抵消，可能造成整体排放增加。受此影响，部分公司开始放弃购买碳信用，转而加大对直接减排技术的投入。如2022年9月，英国易捷航空宣布不再使用碳信用中和碳排放，改采可持续航空燃料、氢燃料飞机及运行效率优化等措施。2023年9月，壳牌因碳信用项目质量不达标，悄然放弃其每年1亿美元的碳抵消计划。2024年3月，欧盟更是出台法案，禁止企业利用碳抵消宣传“碳中和”，以应对“洗绿”问题。

图源：清华大学中国碳市场研究中心，中创碳投《地方政府参与全国碳市场工作手册》

    综上所述，碳交易市场是通过市场化机制推动节能减排的有效市场，其架构可分为强制性和自愿性两类市场。一方面，在强制性碳排放市场中，政府首先设定行业碳排放总量上限，并据此向控排企业分配碳配额，比如欧盟的EUAs或中国的CEA。企业实际排放量若超出所获配额，需购买额外配额以履约；反之，减排达标企业则可出售盈余配额获取收益。而政府正是依据MRV体系（监测、报告、核查体系）所提供的精确排放监测数据，实现对控排企业的CEA公平合理分配。MRV体系也为企业确定自身CEA的盈缺状况提供依据，保障了企业履约过程的公正透明，进而为整个碳市场的稳定高效运转筑牢根基。以发电行业为例，由省级生态环境主管部门根据企业的实际产出量、既定的配额分配方法以及碳排放基准值来核定各单位的配额数量。所有重点排放单位的配额量加总后，形成省级行政区域的配额总量，最终确定全国的配额总量。CEA的来源是自上而下的政府分配行为，其目的是在总体层面控制碳排放规模。另一方面，自愿性碳交易市场则以CCER为交易主体，CCER主要源于企业或个人自愿开展的减排项目，像可再生能源、林业碳汇等产生的减排量，经核证后在国家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注册登记系统登记形成。参与全国碳排放权交易的控排企业，每年能用 CCER 抵消部分碳排放量，但抵消比例上限为应清缴碳排放配额的 5%。

结语

未来，随着全球对气候变化问题的持续关注和应对力度的不断加强，我国碳交易市场有望在政策支持、技术创新和国际合作的推动下，实现更加成熟、稳定和高效的发展。强制型碳市场将进一步完善配额分配机制和监管体系，提升市场透明度和公平性；自愿性碳市场则将在丰富交易品种、拓展市场参与主体等方面不断创新，为全球碳减排目标的实现贡献更多力量。同时，两个市场之间的协同合作将更加紧密，共同推动全球碳减排事业迈向新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