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常达变：一种以山水人文秩序为根基调和经济发展的营城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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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谓“守常达变”

经济发展往往带动空间增长，孕育城市新空间、新单元，但新空间归根到底还是这座城市的组成部分，须遵循城市既有的结构秩序而有机生长，实现新老空间一脉相承、秩序相合。基于此理念，便积淀形成了“守常达变”的本土城市规划传统，着重于强调城市发展变化中把握“变”与“不变”的辩证关系，始终做到“万变不离其宗”“革而不失其基”。历史文献中亦有“持经达变”“守正开新”“守常不革”“知其变而守其常”等诸多记载，其义理相通。

作为一种强调以承继既有结构秩序为基础调和经济发展的本土营城理念，“守常达变”蕴含着深厚的实践要义。即在面对经济繁盛、人口聚集、市镇繁荣及相应的空间变化时，注重立足于城市“终古不易”之地域山川环境和累代积淀的历史人文环境这一永恒根基，恪守城市山水人文空间格局的秩序准则，依理应变，不断探求山水秩序、人文秩序和商业秩序、空间秩序的有机融合。在具体实践中，营城者尤为注重存续和增益历史文化遗产空间，同时基于对地域特色山水人文环境的再审视与再发现，或于山川形势要地增立人文地标，或延续传统轴线、并置新轴线，多措并举地传承和强化既有山水人文空间格局，进而以之作为控制引导城市整体格局发展的空间骨架和精神内核。纵观历史实践，因每座城市山川各异、历史不同，山水人文根基各具特色；故坚守此“各美其美”之山水人文根基而调和空间、创造格局，便成为城市葆有特色和精神的重要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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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常达变”的传统实践

结合历史文献、城市图与实地调研来看，“守常达变”在中国古代城市规划建设实践中应用广泛，积累了诸多宝贵经验。例如福建福州，古时经济繁盛，人口聚集，市镇繁荣，城市建设在坚守山水人文空间秩序的前提下，不断寻求山川形势、文化环境与商业空间的有机融合，营造了“三山鼎秀，州临其间”、人文昌盛的特色人居环境。

  ▲    福州城图（清）（图片来源：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

陕西华阴，因西岳华山而名，历代城市建设始终根植于“山城一体”传统格局，既注重对山水人文要素的保护与传承，亦依循山川秩序不断进行新的空间探索与格局接续，累代形成纵贯古今的大尺度望岳轴线序列和共同朝慕一方形胜的人文空间体系，引领城市整体格局发展。重庆开州，据“水陆所辏，货殖所萃”之地，因循“终古不易”之地域山水环境，朝对盛山而建构并不断强化城市轴线秩序，调和新空间、新单元，塑造新老空间秩序协同发展的整体格局。

▲  城池图 [引自清咸丰三年（1853年）《开县志》]

山西运城，“地逼盐池，商通三省”，当地结合盐池、中条山之山水形势而营城、筑庙，累代创造了“池—城—庙”有机协同的区域特色格局。陕西韩城，明清时期商贸繁盛、空间拓展，邑人以金塔为标识，巧营毓秀桥，布局南北主街，塑造了“形似游龙”、由南向北逐步升高且步移景异之山水人文轴线序列，控引山、水、城整体格局的特色发展。山西祁县，“扼汾潞之要，控豫引雍”，明清时期商业繁荣、大贾云集，城市建设延续传统“十字街”秩序，增筑西关城，并于关键节点营建系列人文空间，创成商业空间与人文环境交相辉映的特色格局。

  ▲    祁县古城图（明清时期）（图片来源：祁县住建局提供）

▲  祁县古城格局航拍图（图片来源：笔者自摄）

本文从诸多案例中遴选福建莆田、广东广州、广东新会、浙江宁波，对“守常达变”的传统实践要义做进一步阐释。

福建莆田，自古为“鱼盐之所聚，商贸之所集”的重要贸易口岸。明清时期经济日益繁盛，人口聚集，当地因循宋代城池格局，向北有机拓展空间，将宋时城河作为贯联城市之重要水脉；而后为促进商贸流通与水运发展，进一步“疏通旧濠”，扩凿水脉，并巧妙结合明宗书院、城隍庙、元妙观等人文建设，修堰凿湖，营造“小西湖”胜景，引领城市人居格局意境。纵观莆田城市的历史营建，始终注重协调经济发展与城市山水人文空间格局传承，塑造了于繁华市井中领略山水之美、体悟人文之盛的别样境界。

▲  郡治图 [引自清光绪五年（1879年）《莆田县志》]

广东广州，“涨海奥区，番禺巨镇，雄藩夷之宝货，冠吴越之繁华”。其建城之初便形成“倚山为城，因海为池”的基本格局。唐宋以来，港口贸易兴盛，城内“百货之肆，五都之市，天下商贾聚焉”，为应对经济发展之需，当地将东、西、子三城合而为一，向南拓城至珠江，向北纳越秀山入城，并巧立镇海楼、营造城市轴线，奠定了山水人文空间格局。及至民国时期，面对经济发展与空间快速拓展，当地始终恪守城市山水人文秩序，多措并举而调和经济发展与空间生长，这尤其体现在对传统中轴线的传承接续。论及其要：以北起越秀山、南至珠江的轴线秩序为基准，增辟起义路，开展与古城环境有机相融的系列人文建设，形成贯穿越秀山、镇海楼、中山纪念碑、中山纪念堂、市府合署、人民公园、起义路至海珠桥，可极目南眺珠江的城市轴线，引领城市整体格局发展。此轴线经历代传承与不断强化，成为彰显岭南山水之美、沿海经济之盛、羊城历史之韵的重要文化遗产，对城市现代规划建设依然影响至深。

  ▲    广州府舆图（清） [引自《广州历史地图精粹》]

广东新会，扼粤西南之咽喉，据珠三角之要冲，明清时期为经济重镇。明洪武年间，邑人“西北跨西山，东跨马山”而营建城池，朝对城北镇山之圭峰山确立南北主街，结合北门、学宫、紫水义学、二帝庙、南门等人文建设强化轴线秩序。明万历年间，当地商贸经济繁盛、人口激增，空间快速拓展，邑人依循旧城与潭江水系形势营建新城，巧营南门直街、南兴街、南山庙、知政门等建设，延续传统轴线秩序；并于圭峰山上修筑白衣庵、岳王庙等人文空间，提振文化意境。而后亦屡经传承营建，遂成“粤东城之大者”，古人赞曰“自省会外，潮郡为大，次则新会”。纵观历史实践，面对经济发展与空间增长，营城者始终以延续城市山水人文空间秩序为根基，不断探求创造新老空间有机协同的特色格局，颇具启发。

  ▲    邑城内外全图 [引自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新会县志》]

浙江宁波，“环海千余里，联络闽粤，全浙之门户”，自古为经济重镇。城始建于唐，初设子城，形成以子城衙署为核心的南北基线；后兴建罗城，东西城门与主街形成东西轴线，奠定了城市基本格局。宋代以来，城市经济繁盛、商贸蓬勃发展，面对空间扩展之需，当地因循唐城格局秩序，围绕子城有机排布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厢，并兴修街巷、扩筑城墙、设立水门，疏浚日月二湖，建成一方通商大埠。明清时期经济日益发达，为促水运、通航道，邑人巧循水脉形势，兴修水道，建构贯通全城、四通八达的水系网络。宁波在经济繁荣发展的同时，始终注重延续地域特色山水人文秩序，以之调和经济发展和空间增长，于商贸繁盛之区营造了彰显一方山水人文气韵的人居格局。此格局意境可从城市历史图绘中领略一斑。

▲  宁郡地舆图（清）（图片来源：美国国会图书馆藏）

总之，“守常达变”作为一种以山水人文秩序为根基调和经济发展的本土营城理念，体现了中国本土城市规划在面对城市纷繁的发展变化时，始终恪守其道，善于把握城市“变”与“不变”之辩证关系，追求以不变应万变、“革而不失其基”的人居智慧。传承弘扬“守常达变”这一本土优秀传统，于城市发展变化中始终认清一邑之山水、一邑之精神、一邑之格局、一邑之根基，着力赓续一方山水人文空间格局，引领城市整体格局的特色发展，对当前的城市规划建设实践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