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家电网的改革看国家水网建设未来要走的路

01 处于建设中的国家水网

水网是与交通运输网、能源网和通信网并列的，对现代社会人类生活影响重大的基础设施网络。国家水网的构建，与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明确的“要优化基础设施布局、结构、功能和系统集成，构建现代化基础设施体系”密不可分。

当前，国家水网还仅处于水利行业自身建设的爬坡阶段，还未真正到“优化基础设施布局、结构、功能和系统集成”的阶段。

未来在优化和系统集成的阶段，会有多少改革和创新的路要走，会有多少中央和地方、部门和部门这些利益的博弈，到真正把如同治国的治水大事理顺，还有较长的路要走。

走在前面的国家电网的改革，可以说是给这种优化和系统集成打了个样，可以看看。

02 国家电网的改革契机

国家电网的改革契机，源于2000年，在北戴河举行了一次可载入史册的会议。

1999年国家提出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同时提出“西电东送”战略，2000年1月西部大开发正式实施，但“西电东送”没有合适的切入口。

而当时广东省因电力严重短缺，拉闸限电成家常便饭。2000年8月在北戴河会议上，广东省希望中央批准在省内新建1000万千瓦发电机组以解决缺电问题。

国家在统筹考虑后，提出了另一个方案，把广东希望新建的1000万千瓦发电机组，改在贵州、云南新建，以水电为主，云贵发的电通过电网输送到广东，这样既解决了广东缺电问题，也能给云贵发展的契机。

在激烈讨论后，中央拍板决定，支持西电东送方案。2000年11月“西电东送”工程全面启动，云南小湾水电站成为首批重点项目之一。

决策过程之激烈、艰难，可参见张国宝所著的《筚路蓝缕——世纪工程决策建设记述》。

03 正式启动的国家电网改革

2002年电力改革正式启动，为充分利用“云南-贵州-广西-广东”的条带优势，打造“西电东送”样板，以东西协作推进西部大开发，首先将南方电网切割出来，将原国家电力公司拆分成国家电网和南方电网两家电网公司。

南方电网的成立，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借此打破以省区为主、各省割裂的电力网络格局，形成中国第一个区域电力网络，为以后国家电网进一步拆分为华北、华中、华东、西北、东部区域网做准备。

之所以考虑将国家电网一拆为六，明面上的考虑，有两个：

一个是反垄断、推动市场化。

另一个是安全，认为全国统一电网，电力系统的故障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安全隐患太大。

而桌子底下，则是利益的博弈。地方对着全国统一的电网公司，还是对着小得多的区域电网，博弈的难度大不相同。

03 高瞻远瞩和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国家电网是统一，还是拆分，有两个重要的博弈点。

一个是中国电网到底是一张大网，还是若干个区域小网。

再一个是要不要发展特高压交流输电，将全国电网变成一个大同步电网。

关于第一个争论：

中国电网到底是一张大网，还是若干个区域小网。

随着2004年国家电网将特高压电网建设提上日程，原有的区域电网格局逐渐被打破。

在2008年南方雪灾之后，国家开始重视联网，全球也在讨论智能技术支持下，能源互联网能否解决过去大型同步电网的缺陷，国内也在推进国企现代化改革。

国家电网抓住契机，也抓住各省想要强化地方电力统筹的呼声，时任执掌者刘振亚在2012年推出“人力资源、财务、物资集约化管理”“构建大规划、大建设、大运行、大检修、大营销体系”的“三集五大”改革。

通过4年的过渡，2016年除了华北电网之外，东北、西北、华中、华东四大区域电网公司的法人全部注销。关于国家电网是一张大网还是若干个区域小网的争论得到了强势解决。

关于第二个争论：

要不要发展特高压交流输电，将全国电网变成一个大同步电网。

这个争论点在于，究竟是建大同步电网，还是区域电网、省区电网，更能够降低电力系统瓦解的风险。

矛盾点在于，支持全国大同步电网的，和反对的，都认为自己的办法才能降低电力系统瓦解的风险。

时任执掌者刘振亚始终坚持全国一体，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降低电力系统瓦解和大面积停电的风险。

在刘振亚的设想中，最理想的中国电网将是全球电网的核心。而要做成全国大同步的国家电网，就必须搞特高压交流输电网，于是特高压交流输电成为论战的焦点。

从2000年开始，论战就没停过。

当时反对者有两个态度：

一是特高压输电不可行。

二是如果一定坚持搞特高压输电，那就只搞直流。

尤其是1999年美国用石墨炸弹瘫痪南联盟电网，导致全国大范围停电，如果中国遭受了石墨炸弹袭击怎么办？况且美国都搞不定大型同步电网，中国凭什么能行？

战争威胁、发达国家都做不到，况且跨越上千公里的特高压线路并不是唯一解决办法，从经济上不如通过在用电集中的东、中部兴建电厂，以输煤代替输电，都是重要的论据。

随着2004年国家电网将特高压电网建设提上日程，双方的矛盾在2005年彻底激化。

当年国家发改委组织了两次全国范围的论证会，全国最顶级的电力专家参与了论证。最终特高压工程通过，2006年第一条1000千伏特高压交流示范工程被核准，2009年1月投运。

期间，2008年南方雪灾，暴露出区域电网、省级电网面对极端情况的突出短板，尤其湖南郴州电网的全线崩溃，国家开始重视电网联网的重要性，推动省级孤立电网融入相应的区域电网，并支持全国建立大统一电网。

2009年，电力系统的实时数字仿真装置“电力系统全数字实时仿真关键技术研究、装置研制和应用”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这是世界上第一套可以模拟上万节点级大规模的数字仿真装置，也论证出采用特高压交流同步方案，是效果最优的。

即使如此，反对特高压交流工程的声音有一直没有停过，2011年有23位电力专家联合上书，但特高压已经成了无可动摇的方向。

这些争论还引得张国宝在2012年写了一篇文章《交、直流之争的历史和现实趣闻》，文章中有这样一句话“历史从来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能凭老经验、老知识去当九斤老太，武断阻止新技术的发展和推广应用”。

即便如此，计划的第一步，将最核心的华中、华北、华东“三华电网”同步还未实现，更不用说后边的建设东、西两大同步电网，以及最终把中国电网建成全球能源网络的核心了。打通华北、华东电网遭到了极大的阻力，在专家集体上书之外，更大的阻力是出于对本地保护的地方和能源主管部门，接受了远程输电，势必要损失本地拟建设煤电项目带来的就业和税收。

此后，又来了个关键的转折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和国家的新能源战略。

中东部地区平均30公里一座火电站，江苏等南方地区甚至10公里一座，这种就地建设的煤电过于密集，在煤炭输送远远跟不上时代需求的情况下，加持上环保、构建以新能源为主体的新型电力系统这些核心理由，特高压就成为必然选择，坚持全国一体建设大电网系统成为必然选择。

2020年12月，国家电网、南方电网第一个省级电网互通项目“闽粤联网工程”获批，2022年7月全线贯通，2024年5月首次满负荷送电。

截至今年4月，特高压交流电工程已经投运了38条。5月24日，国家电网、南方电网跨经营区直流输电工程合资公司筹备组揭牌。

曾经认为为了反垄断必须分拆，而现在电力的网络环节已经被国家认定为属于自然垄断，也就是一家更有效率，不能因为垄断就盲目拆分，而是要看是否依靠垄断地位不当获利。

04 回看改革的复杂和艰难

这种涉及利益达到万亿级别的改革之复杂、艰难，利益博弈之旷日持久，未来，国家水网会不会要经历，治水作为一个国土空间治理的重要内容，将来在巨大存量上的优化、系统集成和创新，所涉及的各方利益的复杂程度，不会比电网的级别低。

那些站在历史关键节点的人，是如何在错综复杂的谜团中，提前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准确找到了最合适的路线？执掌国家电网12年的刘振亚，从一开始就坚定支持大统一电网，一开始就坚持推动特高压电网，还抓住2007年全球开始探讨的“能源互联网”概念，最终形成了适合中国的“智能电网+特高压电网+清洁能源”的未来方向，以一己之力影响了中国电网。

关键节点的决策之外，还要有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和扎实付出，一如既往的积蓄力量，得以抓住一个一个的契机，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