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爱：一个普通鄂北山村的返乡再观察

春节返乡是每一个游子的期盼。纵使如今我已人到中年，在广州定居十年，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每逢过年，还是会想念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碗一筷。 “家乡”是个名词，每默念一次，心就被温润一次 。

年前，湖北大雪，阻断了我返乡的行程。我索性先回了古城潮州岳父家过年。年后，再带着妻女北上湖北老家。

我的家乡随州是湖北最小的地级市，距离广州近1200公里之遥，是历史文化名城，人称“神农故里、古乐之乡”。为了让妻子和孩子更好了解家乡文化历史，回乡的第一站，就是带她们去随州博物馆看编钟，并观看了编钟演奏。妻子的评价是“文化深厚，十分震撼”。 文化是一座城市最具特色魅力的名片。

随州博物馆，作者自摄

准确地说，我的家乡具体位于随州城北随县远郊一个普通的山村。看完演出，走许广高速，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回到生我养我的谢家湾村。接下来几天我就在这里平静地度过。2019年，我在“中国城市规划”公众号撰文  《一个规划师对故乡“热情怀”下的“冷思考”》  。五年来，我持续发表了多篇对家乡观察和思考的文章。有些朋友或许还有印象，去年春节，我写了一篇  《给村书记的一封信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一位拥有浓厚乡土情结的规划师的絮语》  ，获得一定关注，并在家乡引起一定反响。

这次返乡，我观察到家乡有了不少新的变化，风景更加美丽，设施更加完善，乡味更加浓郁。 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在地方政府和全村人民共同努力下，谢家湾村美丽乡村建设和乡村振兴事业取得显著成效。

村庄航拍图，村委供图

一下许广高速我看到“谢家湾”三个字伫立眼前。这意味着我们村终于有了“身份证”了，有了地理标识。村牌旁的背景板上雕刻了一片片黄色的扇形树叶，乡土味十足。我认出来这是银杏叶，银杏树俗称白果树。谢家湾村是硝水堰村和白果树村合并而来，白果树村是古村落，村里很多古银杏树，银杏作为文化符号再合适不过。

高速出入口的村牌，作者自摄

我注意到，原来的村居的外墙为黄色和白色相间，偏城市洋房的风格。如今，尊重村民意愿，提取本土文化特色，不让村民出一分钱，整治提升为红色和白色搭配的乡村风格。无疑，新的建筑立面更古朴典雅，给过往的行者留下深刻印象。

焕然一新的新农村面貌，作者自摄

这次回家，给我最直接的感受是多了很多党建元素，体现党建引领作用。在许广高速出入口、村委会、以及附近的休闲广场党建元素形象动人的彩绘，铿锵有力的标语，激励村民奔向美好未来。我看到党群服务中心重新翻修，完善了文体设施、议事厅等配套设施，使得服务党员群众的能力得到有效加强。

高速出入口党建彩绘，作者自摄

村委会党群服务中心，作者自摄

此外，村里还成立了乡贤理事会，我荣幸被选为理事。在宣传栏里我看到理事会里有以前的书记，有外出务工事业有成的村民，也有像我这样喝过一点墨水的知识分子。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起为家乡发展贡献力量，实现个人价值。

公共服务设施得到了加强。之前我反映的路灯不亮，道路过窄，污水难排等问题一一得以解决。村居后院与农田相连的沟渠已修葺疏通，并安装了污水管网。

村居与农田间的沟渠，作者自摄

此外，还在人员集中的休闲广场配套健身设施，新建了一座清洁公厕。我看到废弃的石磨盘和石磙，以及旧房子拆下来的完好的灰砖灰瓦，被用在广场的装饰材料或建筑材料。我还看到村委会后承载几代人儿童记忆的大枣树被保留了下了。

村委附近的村民休闲广场，作者自摄

我发现村里也装上太阳能路灯。之前路灯是用电的，只在春节开几天。加装了太阳能板，就没有这个担心。我想最好加装个风能板，连雨天也不怕。我发现灯杆上装饰有中国特色的蝴蝶结，美观而大方，有中国味，有年味，增添许多节日气氛。我尤为关心的，通往老村河南省方向的村道已经拓宽并硬底化，会车再也用担心安全问题。

通往河南方向的乡道改造对比，作者自摄

春节期间我看到村庄人居环境大大提升。河道两岸整饬一新，岸边的杂物也全部清理了，未硬化的河岸路段铺设了彩砖，建设了仿木栏杆和凉亭。在河道边种菜，搭建简易厕所的现象不复存在，河道两岸景观得到根本改变。

家门口的328省道沿线种植了红叶石楠、紫薇、毛竹等本土绿植，为乡村的冬天增添了盎然生机。路边修建了古朴的花坛，红砖和灰砖搭配，瓦片组合成不同图案，花坛里种有玫瑰、樱花等花木。   

 家门口的花坛，作者自摄

如今的村庄村容村貌整洁，人居环境优美，基础设施配套良好，美丽乡村建设成效显著，我深感自豪。

家乡美好的变化主要集中在新村，即村委会一带。但是大部分老村变化不大。最近十来年村民逐渐从老村搬到新村，老村日益破败。每次回家乡，都会到老村走走看看。村口还是那个村口，首先看到的是章大伯和马大婶的房子，六十多岁的两口子是老村的年轻人。他们的屋顶装了流行的防水蓝色铁皮，格外扎眼。虽然是春节，老村也看不到几个人。白杨树越长越高，倒塌的房子也越来越多。

老村村口，作者自摄

在老村，小时候曾经和爷爷奶奶住的房子已经完全坍塌。表弟家的房子完全倒塌，小舅家的房子倒塌了一半。只要人不经常走动打理的地方长满荒草。村里一棵上百年的银杏树依然健康地活着，每年秋天都会结果、落叶。

倒塌的祖居，作者自摄

对于父辈长大的村庄，随行而来的孩子们并不关心眼前变化。他们高兴地爬上屋顶，随风摇摆，跳起了“科目三”。不远处的泥瓦房里升起了炊烟，看来是舅爷舅奶在家，正在做饭，奶奶喜欢去他们家“烤火”。十年或者二十年后老村还会存在吗？我希望还能继续存在，我希望它重焕生机。

孩子们在屋顶跳科目三，作者自摄

孩子们的父辈，村庄里我的同龄人，童年都是在老村这样的自然村里度过的。那是八九十年代，是村庄人口最多的年代。记忆中人声鼎沸的场景如今亦不可重现。

老村日益衰败，村里的老人也在变得更老。如今我所在的老村，常驻人口只剩下8个。一个没少，也算是件幸事。

回到老村，先看望住在村头的二舅。二舅，七十岁左右，是五保户，一个人住。他的哮喘病越来越严重，走两步就喘气。表弟住在随州城里，春节和我一同回家乡探亲，看到二舅如此状况，当天就送二舅去乡镇卫生院治疗。

村里医疗条件有限，村里的养老院二舅始终不愿意住。目前，二舅自己耕种有十来亩土地，我们都不在身旁，真担心有一天他支撑不住。

弟弟在给二舅检查病情，作者自摄

农村医养需要加强。表弟和弟弟都是医生，他们告诉我：随县现在有个发展时机，就是去年省里提出了一个大力发展“口子县”的政策，我们医疗系统的要求就是帮扶随县医疗发展，估计在其他系统都是同样的要求。谢家湾这样的“口子县”上的“口子村”，应该更容易争取政策支持。

奶奶住在老村另一头，八十岁，平时一个人住。她和二舅之间，住着章大伯和舅爷舅奶，以及另一家我也称呼为舅爷舅奶的邻居老人。奶奶喜欢去舅爷舅奶家玩。奶奶的腿去年受了伤，骨质疏松，万不可摔倒。

我给她装的摄像头，最近坏了。在腿受伤期间，我们不放心她一个人住。第一次出远门，来到弟弟所在的城市和母亲一起住，母亲一边看着孙子，一边照顾奶奶。过年前返乡，母亲没让她一个人住老村，将新村的家里厨房边的柴房收拾干净作为她的卧室。

如此一来，曾祖孙四代同堂。我妈经常说奶奶是幸福的，比她享福。

奶奶在给女儿整理鞭炮，作者自摄

文化是乡村之魂。文化需要传承，传承亟需人也需要载体。 我对家乡的深情毋庸置疑。家乡对像我这样漂泊的人来说，是此心可安之所，也是诗和远方之境。

随着村民的搬离，以及村民的老去，乡村文化的发掘势在必行。去年我在文章中提出打造村史馆，重视历史传承，留下记忆和乡愁，增强村庄认同感，凝聚村民力量。该提议得到政府和村的积极响应，村书记邀请我写了一份方案策划，为布展建言献策。村书记告诉我，村史馆今年就可开工。

村史馆建议，作者自书

我知道，家乡老人们个个身怀技能和技术。奶奶懂酿酒、炒酱油，二舅懂打猎、种西瓜。家庭是一个地域的缩影，家庭文明，则乡村文明。村里可以对外出人口和特征进行摸查，可以编写一本“村书”，每个家庭一起写一篇文章，或者老人讲述，年轻人记述家庭演变、社会发展、村庄变迁，放在村史馆展示收藏。

前不久，村里一个搞IT的小伙子，给我发了一张截图，没有想到某AI软件在搜索谢家湾村，我被列为文化优势。这是种压力，也是种责任，更是种自豪。我热爱自己的家乡，甚至创作了一首村歌《桐柏山下我家乡》。

如何让年轻一代，乃至孩子，利用春节短暂的假期聚在一起联络感情，理解乡村，热爱乡村，我想可以多组织一些好玩的有创意的文化活动。

谢家湾村处于湖北和河南交界处，从镇里小区位来讲，比较偏远，从县里大区位来讲区位优势明显，交通便利。许广高速、328省道、谢淮公路穿境而过。环县旅游路已纳入规划即将开工，石材专用通道已经开工建设，并在此交汇。

许广高速出入口实景，村委供图

家乡有山有石头，没有开采，保留绿水青山的模样。附近的万和镇一带盛产大理石，运输石材的货车从家门口过，噪音格外刺耳。有了这条石材大道，从而避开居住区直接上高速，解决了噪音污染和安全风险。

春节期间，我专门走近石材大道建设现场查看。石材大道在家门前的河面上架设一座桥连接许广高速和石材产区，春节期间并未施工。旁边“发展是永恒的主题，实干是唯一的出路”的标语格外夺目，鼓舞人心。 要想富，先修路，可以预见这是一条带动家乡的致富路。

正在建设的产业大道，作者自摄

谢家湾村全村版图面积56.9平方公里，其中耕地4200亩，山林65000亩，山林资源十分丰富。正在改变 粗放小散 经营模式，向科学规模经营转变。村书记告诉我，村委会注册成立“人民公司”，将近百家农户的田块收归集体统一经营，流转农户田地千余亩建设高粱基地。村集体申请市级土地整改项目，将闲置的土地资源改造成可灌溉耕作的基本农田，种植香稻、香米，最终实现了农田增产、农民增收的“双丰收”。

四十里冲河谷虽有千亩肥沃的土地，但谢家湾村致富的出路在河谷两岸广袤的山岭坡地。近年来，谢家湾村盘活闲置山林资源，将山林资源变山林资产，以土地入股的方式与大户合作建设1000亩精品油茶基地，将油茶产业做大做强。此外，在村集体林场种植上百亩杉树，与养殖大户合作兴建现代化养殖场。带动周边就业100余人，真正实现“基地+合作社+农户”共赢，助力集体经济收益。

冬天的家乡一片苍莽。只要你仔细观察，枯草之间有一些不怕冷的绿草，生机盎然。在山林或者田野，春节这几天我时不时看到一群群怡然自得的牛羊在觅食。

山上散养的羊群，作者自摄

山下散养的牛群，作者自摄

谢家湾村盛产香菇、香稻、香米、茶油、木耳、板栗、蜂蜜、珍珠花等随县土特产。某一天，我看到邻居家里在大地上晒香菇，风吹过来，闻到熟悉的阵阵香味。听母亲说，今年香菇价格很好。一个朋友亦说经常买我家乡的特产，尤其是香菇。我期待产业大道和旅游大道早日建成，把家乡更多的优质产品卖出去。

谢家湾村乡村振兴已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要不断取得更多实质性成果，乡村旅游必须要发展起来。谢家湾村历史悠久，是一个旅游开发的处女地，这里还有玉皇崖、红安寺、王洞、千总庄等人文古迹。曾经有大型企业看中了这里上万亩土地，因为某些原因并未实质性开发，村里正谋划重新对外招商。

村庄旅游文化资源，来自网络

每个人都应该热爱自己的家乡，支持家乡的发展。为了号召更多乡亲爱我家乡，爱我河山。我连续两年组织了村里青年小伙进山徒步活动，甚至带上小孩。去年走访了田王寨，今年探险了佛山寨。我计划来年的春节，再约上乡邻打卡王洞，书写家乡每个景点背后的故事。

回到家乡的这几天，我边走边看边思，收获多多，心情舒展，思绪万千。谢家湾村作为一个远离中心，村域广阔的山区，乡村治理难度大。美丽乡村建设和乡村振兴事业所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是来之不易的。

谢家湾村的变化让我看到共治共建共享的重要性，看到青年力量参与乡村振兴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实施乡村振兴，关键在人。我觉得今后还可以成立乡村发展青年论坛，利用春节等时间开展讲座，组织交流活动。

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费先生撰写《乡土中国》让我们看到那个时代里的乡村凋敝和秩序瓦解。显然新时代的今天的我看到的家乡面对着一种“成长和衰老”并存的复杂场景。

山-居-田是村庄的底色，作者自摄

正是春节之际，2024年中央一号文件正式发布，提出了推进乡村全面振兴“路线图”。一号文件指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必须坚持不懈夯实农业基础，推进乡村全面振兴。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集中力量抓好办成一批群众可感可及的实事。这为谢家湾村今后的发展指明了方向。

在离开家乡前一天下午，阳光温和如初，我带上妻女去附近的自然村再走一走。山峦不惊，村里的白杨树高大挺拔，村里几个老人依在村口的老房子墙根下，安静地晒太阳，看着我面带微笑，小声话语。或许他们在猜想这是哪家的客人，这是哪家的孩子，在欢笑声中我的背影渐行渐远。

再见，我亲爱的家乡，我的人生还需要努力。谢家湾村也正在努力，我们一起期待，一起书写更加美好的明天。

和女儿漫步田间小路，作者自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