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当中充满了各种陈词滥调和成见,不安分的我,想对这个东西说不。”
“日常的奇迹”来自于我自己对生活的看法。生活当中充满了各种陈词滥调和成见,不安分的我,想对这个东西说不,你会发现你只要对这些东西做出一点点改变,对于习惯于这种陈词滥调的人来说,它无异于是生活当中的一个奇迹。建筑就是这么一个有效的工具。
建筑是人类生活的一个最重要的平台,它承载了我们许许多多的需求,功能性的以及精神性的,甚至是欲望的,可是我们总是成见地去塑造一个建筑。
如果我们去发现人的差异,去反塑造建筑,这样的建筑就会跟别人平时所见有一点点不一样。当你看到不一样,并且由衷地发出一个感慨,那就是奇迹。这就是“日常奇迹”的由来。
后面我越来越感到它对我的重要,是因为我自己的人生遇到了一个重大的挫折,我的夫人遭受了死亡的威胁,在病床上挣扎。我们通过努力熬过了许许多多黑暗的日子,希望和勇气是黑暗当中的明灯,它们也能帮助你去找到奇迹。在这个时候你不仅要感恩,更重要的是用你手中的工具——建筑——去感恩,去帮助各种各样的人,意识到自己人生的价值。我们要用建筑设计这个武器将成见打破,让每个人的价值和尊严得到释放,这就是日常的奇迹。
Q: 回顾过去的十年,您的事务所经历了哪些重要的发展阶段和转折?和创立之初相比,Wutopia Lab的设计哲学发生了哪些改变或发展?
2013年我还是一个大院建筑师。那时候我对我的职业产生的疑惑是,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建筑师?作为职业建筑师或者一个大院建筑师,我已经获得了我们这个国家所有的奖项,包括勘察设计金奖,建筑学会金奖等等。在那个档口,自己才不过41岁。在工作室这10年当中,我开始要寻找新的设计方法、价值观,并且联系到我自己真正的价值观、人生观和世界观。
我把我的工作室分成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2015年之前,第二个阶段是到2020年。
第一个阶段的重要项目是“水塔之家”。
水塔之家触动我的是,当我把建筑作为工具,我可以改变一个原来在任务书中触碰不到的、没有办法把业务送到我面前的普通人的家庭。在这个过程中,我想到了整个社区的情绪,然后我对这栋楼做了整体上的改建,从而改变了这栋房子在整个社区里面的气质和定位,使社区变得有点不一样。
我们的城市在高速发展的时候,仍然留下了许许多多破碎甚至是不够好的空间。建筑师要用自己设计的眼光结合内容去帮助它,这就触动我推动了城市微空间复兴计划。
我开始从一个将建筑作为目的职业建筑师,转型为一个将建筑作为手段,去帮助社会和个人进行改变的人。
水塔之家(2015),获得2016年中国建筑学会建筑创作大奖
2020年我夫人的癌症转移到脑子里,我在医院和她一起被关了50天,我们既经历了家庭的生离死别,也经历了当时众所周知的整个社会大环境的情况。我感受到了自己的痛苦,也感受到了普通人的挣扎。
无助和绝望让我意识到,我们以前作为建筑师,真的如莎士比亚所说,身在果壳之中,却自以为宇宙之王。其实世界就是一个nutshell,我要做的是打破这个nutshell,在这个时刻我才能够由一个以建筑为目的的建筑师的角色,变成一个以建筑为工具的人文学者和艺术家。
在这10年当中,有一样东西我其实很少提到,那就是“形式”。观念优先于形式,观念改变了,形式自然会改变;观念不改变,最终就是形式主义的内卷。昨晚我又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再一次把自己推出舒适区。我送女儿出去读书的时候,我站在一个著名建筑师的教堂,山风吹拂着我,我的学生问我,你站在这里有什么感受?我笑了笑:我可以比他做得更好。我曾经认为我可能做得没他们好,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我要没有阻碍地去做得更好。
“这10年当中,我可以把我建造的20多个微空间变成‘俞挺的微空间复杂系统‘,它还在扩张。”
Q: 您刚才提到了城市微空间复兴计划,经过10年的实践,这个项目如今取得了哪些成果?
10年对很多人来说很长,但是对一个系统的构建而言其实是很短的。我的一个重要的方法论是 “复杂系统”。复杂系统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子系统,这些子系统依照最简单的复杂系统(主系统)的指令,自组织,自运行,互相竞争,互相合作,来促动这个复杂系统能够可持续、长久地生存下去。
如果我把微空间复兴计划看成是一个长远的复杂系统,那么就要求每个所涉及的微空间都是复杂系统里的一个子系统,它们彼此之间可以相互联系,也可以没有联系。它们的建造是要用一个最简单的方式,而不是复杂的方式。
所以这10年当中,我可以把我建造的20多个微空间变成“俞挺的微空间复杂系统”,它还在扩张。在设计微空间的时候,它会不断地触动你去思考怎么利用建筑这个工具去了解人,帮助人,促进人,去改变社区、帮助社区、提高社区,去改变自己,帮助自己,提高自己。
城市微空间复兴计划不仅仅是由个人推动、让这个城市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有人性的计划,更重要地,它也是我个人的修行和修炼。微空间复兴计划对我的第二个帮助是,我从中学到的经验和总结出来的知识,可以帮助我更好地处理大型和中型项目在城市公共空间里的关系和互动等等,这样我就可以更好地让我的公共空间成为城市里面有益的展示。所以它最后的成果其实是出现在你们看到的超大型的书店、图书馆和美术馆的这些思考当中。
“在任何一个设计当中,首先构筑的是plot。所有设计的阶段都按照plot去发展,那么我的选择就很简单。”
Q: 您的工作室每年都要竣工至少6个项目,如何保证这样的高产?
工作室基于的复杂系统,是把每个设计组看成一个子系统,我给他们的指令特别简单,就是
所有大型的创意,所有的创意的源头必须有我,然后他们在发展的过程当中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内容发挥,但是在最后成品的节点,小至一毫米,或是一个色号的差别,必须要由我来掌控。
这样的话既保证了产品质量的一致性,也保证了它的丰富性,因为在一个大型策略的限定下,下面各个组别的丰富性仍然可以呈现出来。
第二点是在任何一个设计当中,首先构筑的是plot。这个词是源于英译版的亚里士多德的《论悲剧》,它的要素的第一点就是plot,是剧本,是情节,也是架构。plot的作用是什么?当业主接受了我的plot,所有设计的阶段都按照plot去发展,那么我的选择就很简单,我不会超越 plot,这样就可以减轻许多无谓的工作量。
我们工作室跟别人最不一样的点,就是
所有的设计都有一个完整清晰的plot,
它可能是平铺直叙的,也可能是蒙太奇式的,也可能是意识流的,总之
它帮我们限定好了从开始到结束的框架,
这个底线有了,我们的项目设计师就可以依据它去自由地加入自己所有的东西。
一个plot决定了我们只有一个方案,而且一轮过,我们可没有那么多心思去做三轮方案。工作室比较小,孩子们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学习调咖啡,调酒,去social,不能够把8小时以外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内耗当中。由于plot清晰,大家听得懂,所以我们不需要额外的效果图。我们工作室的效果图往往是在业主需要推广时补画。
视频:Wutopia Lab十周年专访 – 员工篇
第三,我没有模型,我从来不用模型推敲,模型是一样好东西,但是我不要求手下做模型。不做模型,就有效减少了内耗。第四,我们不做无谓的分析图,当你的plot非常完整,你何必还要画一些看不懂但花时间的漂亮的分析图?由此我们极大地减掉了设计工作中无用的80%的工作,让大家有效地去工作。这时候第五点就产生了:不用加班了。我们工作室最自豪的就是不用加班。
“色彩只是我推究了大家的畏惧和胆怯而跨出的一小步而已,它不是我最后所要呈现的面貌,只是我人生道路上实践自己的一个训练自己的过程。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做什么建筑师呢?”
Q: 和大多数中国的建筑师不同,在您的作品中经常会出现多种鲜艳的色彩,按照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多巴胺配色,您怎么看待色彩?
首先我热爱色彩,而且我也很高兴,自2017年我推出钟书阁苏州店以后,我在谷德上看到越来越多有颜色的设计。我们为什么要拒绝颜色?我学过油画,我发现当你无法掌控复杂的颜色的时候,你会退后到黑白。
黑白有两种,一种是你经历过复杂颜色的训练以后,上升到黑白;还有一种是你无法掌控复杂的颜色,退到黑白,他们乍看上似乎是相似的,但这其中的力量的差距隔了几万个俞挺。
你会发现在建筑界,把颜色刷白,暴露材料本色,仍然可以看出成千上万的建筑师,他的力量不够。当力量不够的时候,为什么不鼓励大家脱离舒适区,勇敢地去尝试他们不敢触碰的颜色丰富的东西?
只有经历过欲望,才能知道精神性的升华的重要,没有经历过欲望去谈精神性的升华,都是伪善。罗斯科说过,唯有色彩才能表达人的丰富性,它将那么复杂的色彩提炼成简单的色块,这种提炼是经历过复杂才能做到的,你去模仿他,你总觉得会少那么一种力量,那种能让你深陷色块当中的力量。所以我觉得 色彩只是我推究了大家的畏惧和胆怯而跨出的一小步而已,它不是我最后所要呈现的面貌,只是我人生道路上实践自己的一个训练自己的过程。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做什么建筑师呢?
砼殿(2023),全东北最大的清水混凝土巨构地下建筑
Q: 在最近的几个项目中,您提到了自己对金属的迷恋,请谈谈其中的原因?我们由此也想到了您经常在作品中使用的穿孔金属板。您认为金属这种材料如何体现您的表达方式和表达方向?对于其他材料又有怎样的感情呢?
终于等到了我这两个月在思考的一个问题,今天借着谷德这个平台我也不讳言我的野心。大家明明争先恐后想要成为令人瞩目的建筑师,但是还要假惺惺地说,其实我还要这样那样子。情绪都已经烘托到这份上, 我俞挺作为对自己有追求的人,显然要做跟大家不太一样的建筑师,我要开始梳理我如何找到属于我俞挺的材料。 如果我把“建筑师”算成上句的话,我俞挺就要做一个单独的下句。
Wutopia五周年微展(2018),材料:亚克力板
大连Lolly-Laputan儿童餐厅(2019),材料:亚克力板+穿孔铝板
你会发现大多数建筑师在材料上都着迷于清水混凝土和白色涂料,商业建筑师们会用纸一样的大理石和金属。我一开始用了色彩,但色彩还不能够形成我希望的体积,建筑毕竟是要用体积来说话的。所以我回到了我年纪轻的时候,我在思考,我第一个喜欢的建筑师是谁?密斯·凡·德·罗。密斯用的第一个让大家感到异样的材料是什么?是金属,是第一次用钢。之前虽然有用铸铁形成的花纹,但是他用钢来表达出一个令人鲜明的形象。在他的设计当中,钢作为一种结构,一种装饰,还呈现出了一种玻璃感。
2008年我的好朋友拉乌带我去看了一个理查德·赛勒的展,他所用的那些钢板故意保留了淬火、锻打、铸造的痕迹,那么厚重的钢板,我在它围合的空间里感到自信。回来以后,我在想我应该用什么来表达我的建筑?一开始我的设计着迷于半透明,由于消防规范的缘故,我酷爱的半透明的亚克力是无法成为建筑外立面以及室内吊顶材料的,这使我不得不去面对一个新材料,就是穿孔铝板。我让它的金属性失去,变成了面纱,层层叠叠地在吊顶以及外立面上出现,构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界面。
这个时候我对金属的理解还是让它失去物质性,但失去物质性的金属成为了我典型的标志。之后,我给它附上了颜色,又成了我的标志性。可作为建筑师,你塑造的是空间和场所,所以在第三步,我在想层层叠叠的面纱是不是可以围合成空间,所以大家就看到了我围合成空间的装置以及建筑的出现,可是这面纱体现的是一种轻盈和好看,它和结构还是脱离的,于是我就尝试是不是可以将结构和装饰融为一体,让这个面纱所形成的空间,辨别不出结构的存在,但同时它又是结构。
在建筑模型博物馆,5000多根钢管里面只有1/4是结构,但它形成了你视觉的屏障,同时它又让整个体积呈现在你面前。到了这个阶段,我对金属产生了极大的爱好,我在想金属有那么多的可试探性,有那么多东西没有延展出来。在静态管理的两个月当中,我看了一系列锻刀大赛的视频,看到不同的金属通过锻打,通过合金可以展现出不同的肌理,突然发现金属的可表现性是那么多。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说,金属会成为我的主要手段,而且是各种各样的金属。”
所以我来到了第三阶段,用自己的情绪做了“铜堡”,由此走向了full metal jacket的道路,也就是全金属的道路。这个时候你再看其他的建筑师,你只能在西班牙的普奖获得者那里知道有那么一组人是用耐候钢做建筑的,而其他人都没有这么极端的使用。我发现他们没有将金属做成体积,做成建筑,他们的耐候钢更多的还仅仅是视觉语言,而不是构造和结构语言。
于是我就来到第四阶段,虽然还没做出来,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说,金属会成为我的主要手段,而且是各种各样的金属。未来可能还会在各种各样的金属当中找到一个特别的、俞挺的金属。
“我们如果要让建筑学变得像当初那样激励其他学科而存在,就需要把建筑学扩大成一个复杂系统。它培养的不是工具人,而是各种各样的人。”
Q: 您认为社会学和传播学与建筑设计的关系是怎样的?
我们工作室有个口号叫做“建筑即媒体”,这可能会引起许多学术界的人的愤怒,因为我通过文化人类学和社会学的学习,揭示了这样一个大家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设想一下,为什么大家要造那些雄伟宏大的建筑?为什么要造一些让人家觉得神圣、有禅思的小建筑?
因为建筑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人的情绪、情感、价值观、人生观、社会观和雄心壮志,以及他想说的千言万语,并通过媒体传递出去。在这个时候,建筑就是媒体,建筑作为媒体的内容,被新的媒体工具传播出去,种在每个人的内心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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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我小时候刚刚改革开放,我们的挂历会把世界各地的著名建筑放在里面。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孩和大人,脑海里一定会记得大本钟,卢浮宫,一定会记得美国国会山,这是为什么?因为挂历就是那时候的媒体,由此深深地映入到那时候年轻人的脑海当中,以至于在他们成为主流的90年代,他们会说我们要做白宫一样的、大本钟一样的建筑。这就是一种启蒙教育。所以
如果你把建筑的媒体性剥离,那是很可笑的,只不过媒体性是一个双刃剑,它可以恶趣味,也可以很高级,一个建筑师如何有态度地使用媒体性才是考验建筑师的能力,而不是一概而论地把媒体性贬得一钱不值,可同时又希望自己的建筑可以广为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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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当经济形势不利于房地产发展,不利于建筑行业发展的时候,建筑学教育的弊端就显现了。我当年批评建筑学教育是一个简单系统,它没有能够对未来世界的多样性和多变性做出策略上的应对,它只是根据旧的形式所训练出来的简单思维以及简单技巧进行培训,以至于培训出来的建筑师基本上都是应对旧的思维的人和工具,如果适应不了新时代的变化,一定就会被放弃。
当我从时代红利的迷幻当中拔出来看,却知道以前我们的成功不是建筑学的胜利,是时代红利馈赠给我的,现在大浪退去,才知道我们建筑学的教育是陈旧、落后的,是在裸泳。如果我们还着迷于把建筑学当成是培训某类特定目标的工具人的话,这个学科可能就如库哈斯说,离死亡不远。
我们如果要让建筑学变得像当初那样激励其他学科而存在,就
需要把建筑学扩大成一个复杂系统。它培养的不是工具人,而是各种各样的人,有理论家,有实验者,有具体工作的工程师或建筑师,只有培养出角色的复杂性,才能回馈学科,使得这个学科具有复杂性,从而变得与众不同。
“我手中的利刃是建筑学,而且是我的建筑学,是我自己经过这么多年积累的俞挺的新建筑学。”
做人要专一。一开始我对建筑学的认知是,它是我的谋生手段,后来我觉得它可以帮助我去创造很多东西。
现在我发现我可以跨界,我可以触动很多东西,并且我有一样工具是他们不具有的,就是建筑,所以建筑设计仍然是我未来最重要的工具,我也希望建筑设计这个工具能够变得更适应多样性,更适应多变性,而不是当房地产不好了,建筑师就没有职业了。
事实上建筑师可以利用建筑这个工具做许许多多的工作,迎接许许多多的挑战。建筑学失去多样性的原因在于我们认知世界时的狭隘,我们要打开它。
未来你可以看到我触碰各种各样的边界,但我手中的利刃是建筑学,而且是我的建筑学,是我自己经过这么多年积累的俞挺的新建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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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我来说两句 抢板凳很不错的文章!值得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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