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农药污染场地异味的一点认识

我不太爱写以前项目的事，因为我也有5、6年没当项目经理，离一线有点远，有些认识可能过时了。

另外，现在很多项目都忙着搞“数字化”和“智慧工地”，这玩意弄不好就是土壤修复的新亮点啊，万一搭上AI赛道，这个行业又能火十年。

最近刚好有几个同行和我交流，农药厂土壤修复的异味怎么控制更有效？我把以前的体会整理一下，有不对的地方欢迎同行指正。

第一个问题，农药厂的异味和一般场地不一样吗？

是的。农药厂的一些污染物非常非常臭，一般的“异味、刺激性气味”都不足以描述。我觉得和农药厂的异味比，化工厂、焦化厂、垃圾填埋场、堆肥等等，好像也没那么臭了，有些场地的气味甚至有一点奇怪的“香”；农药厂却不一样，那异味闻过之后，整个人就不好了，而且感觉它的传播途径远（嗅阈值低，几百米以外能闻到），附着时间长（工作服一定不要带回家，也不要穿着工作服坐公交车，会被嫌弃），再加上污染面积大，所以异味很难控制。干农药厂修复也有“好处”，就是到其他污染场地往往不觉得有多臭。同事有时候也说我，这么臭你闻不到吗？是不是在农药厂被熏坏了？

第二个问题，这些恶臭物质哪来的？

按照《恶臭污染物排放标准》GB 14554有些污染物属于“恶臭”，该标准对恶臭的定义是：一切刺激嗅觉器官引起人们不愉快感觉及损害生活环境的异味气体。标准规定了8种恶臭污染物的排放限值，包括氨、三甲胺、硫化氢、二甲二硫、二硫化碳、甲硫醇、甲硫醚、苯乙烯。

虽然农药厂的很多原材料、中间体和产品都有异味，但最臭的还是含有硫醚物质的中间体，如二甲基二硫（DMDS）是甲基对硫磷、乙基1605、倍硫磷等农药的中间体。从这个角度，农药厂的异味可以名正言顺归于“恶臭”。

下表摘自两个农药厂的生产历史资料：

  表1 农药厂A主要产品和生产时间

编号	时间	主要产品
1	60年代	六六六、滴滴涕、敌百虫、乐果、甲基对硫磷
2	70年代	双效磷、滴滴涕、敌敌畏、甲基对硫磷、乐果、灭蚕蝇、退菌特
3	80年代	敌百虫、敌敌畏、乐果、甲基对硫磷、甲胺磷、氧乐果
4	90年代	甲胺磷、甲基对硫磷、氧乐果、氰戊菊酯、丁草胺、螨死净
5	2000年后	氧乐果、氰戊菊酯、丙草胺、丁草胺、异丙甲草胺

    表2 农药厂B主要产品和生产时间

编号	区域名称	始建时间	停产时间	目前状态
1	六六六车间	1960	1983	厂房作为包装材料库房
2	氯碱车间	1970	2006	生产装置已拆除，厂房保留
3	氧乐果车间	1984	2006	装置和厂房保留
4	久效磷车间	1993	1997	生产装置已拆除，厂房保留
5	啶虫咪车间	2001	2009	生产装置已拆除，厂房保留
6	苯氧威车间	2002	2010	装置和厂房保留
7	污水处理站	1972	在用	正常使用
8	成品库	1970	在用	正常使用

可见，每过一段时间，农药产品就会进行调整。这是因为农药作为国家粮食产量的重要保障，对人民生活和国民经济非常重要，可以上升到战略物资的高度，因此国家对农药的研发投入也非常大，每过一段时间，农药产品会升级换代。所以，别小看农药，人家的战略地位和发展速度比土壤修复高多了

当然，在环保意识还不那么强，法规制度还不完善的时期，每次产品更新也伴随着旧生产设施的拆除或改造，这个过程也使得一些原辅料进入土壤中。这也是为什么农药厂污染面积比较大（厂房改了好几间）、污染深度比较深（几十年里改了好几次）的原因之一。要知道《企业拆除活动污染防治技术规定》是2017年才颁布的。

第三个问题，我怎么知道这个农药厂有没有恶臭污染物？

必须重视场地调查，生产历史的资料收集，尤其是不同时期的农药生产材料和工艺，千万不能只看农药厂最后的平面图。

现场采样和判断也很重要。现在有些调查单位把采样工作简单外包给钻井队和实验室，很难详细记录采样数据，更不要说异味判断了。

第四个问题，为啥我调查的农药厂好像没多少农药被检出？

如果你调查完农药厂，发现没有检出多少农药，那么你的调查结果很可能是对的！

原因很简单，农药已经是产品，包装好了即可销售，马上可以卖钱了为啥要污染环境？而且后来研发的新型农药在自然界中降解很快，更检测不到了。

值得注意的是，不要让其他污染物掩盖了恶臭物质。也就是说，因为恶臭因子不是每个样品都会检测，而有些样品中检出了VOCs或SVOCs超标，调查人员可能会认为是这些物质产生异味，反而忽视了恶臭物质的检测。

恶臭不是一般的臭，也不是六六六、滴滴涕的味道。

在理论研究方面，本人有幸参加了国重项目“长江三角洲农药污染场地修复及安全利用关键技术研究与集成示范”，牵头单位南京环科所张胜田老师、龙涛老师团队对农药场地的污染特征和恶臭物质进行了深入研究。这也是我们项目的重要成果，希望对农药污染场地的修复和安全利用起到重要技术支撑作用。

第五个问题，聊聊大家关心的几种农药异味防治技术措施

1、氧化剂消除恶臭气味有效吗？

我们用氧化剂处理硫醚类异味的效果不好，即使我们用一些氧化剂浸泡土壤，异味会减轻，但不会消除，泡过的土壤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2、泡沫覆盖效果好吗？

异味扩散和污染暴露面积绝对正相关，最好的方法就是减少暴露面积，所以只要覆盖就有用。

我们当时实验了多种泡沫和喷射设备，优点是不论开挖作业面什么形状，都能很快覆盖。但问题是泡沫这玩意持久性比较差，一般也就维持几十分钟，如果喷的泡沫很厚，有时候风大点还给吹跑了

相比之下，还是防雨布好啊，价格便宜量又足，只要动作够快，可以迅速形成致密的覆盖层，是基坑异味防治的高科技实用材料。

3、喷雾型药剂有用吗？

有一定的效果，但是对开挖特别臭的场地喷雾效果有限。喷雾细小的颗粒确实可以吸附扬尘和部分气味。如果说喷雾药剂可以降解异味物质，我觉得不太可信。因为至少反应时间不够，可以对照尾气处理的喷淋塔，反应原理差不多。把泡沫和药剂拿出来说，是因为经常有人向我推销这些东西......

最后说一下，在大棚内开挖对防止气味扩散确实很有效，是实在没办法的办法，但危险性极大，作业环境非常恶劣。如果这种开挖方式继续存在，则是行业没有进步的表现。

（以上是对一些技术问题的认识，我只是说当时我们项目部遇到的问题、采取的一些尝试和措施，以及我个人作为现场工程师的体会，有些是技术本身的问题，有些至少性价比不高。这几年有新的、更有效异味防治技术，我确实不知道。欢迎同行指正并联系我，下期专门做一次澄清。）

那么，好像异味防治技术的作用有限？

是的，可以把“好像”去掉。

技术不是万能的，其他措施也很重要，包括项目管理、材料准备、各班组协调等等。我们项目部后来基本做到了“一基坑一方案”，异味严重的土壤怎么挖、挖多少，基本做到心中有数。

专门说一下投诉，当时我们花很大精力去沟通投诉人。

杭州庆丰农化项目是2012年开始的，时至今日总有人说项目有多少投诉，真实情况是当时大家对农药厂污染地块修复还没什么概念，都说有“农药味”，其实根本弄不清是啥。项目开始确实给我们弄懵了，投诉比较集中，但后来各种措施和办法大大提升了异味防治效果。相信群众，没气味就没有投诉了。这就好像打红警，你还没来新兵训练营培训：就直接面对核弹了

先要澄清一点：并非所有投诉的根源都是施工产生的异味。这些农药厂在生产期间不可能没有异味投诉，后来企业搬迁了，留下的污染场地仍有异味。但问题是企业没了，没有被告，你投诉谁？打电话给以前的厂长吗？

这时候，施工单位来了.......哈哈，别废话，新仇旧恨，就是你了！另外，有些特别激烈的投诉不排除有其他目的，比如说人家本来打算卖房子，本来可以涨价，现在要白送家具了。

当然，大多数投诉还是客观地反映意见，我们也做了认真处理。

项目开始不久，我们就发现了投诉的问题，在不断摸索现场异味控制方法的同时，曾经想找一个能听懂方言又有亲和力的大妈接待投诉，后来发现，这个人还要有专业知识、了解项目情况、思维敏捷、能应对各色人等......，根本就没有这么高水平的大妈！

当时我的手机号是公开的，有些电话打来就是攻击谩骂，感觉就是他心情不好就来骂你一顿，以至于当时我接到诈骗电话都想多聊一会儿，后来，我们项目部的一个女生勇敢地接过来这项任务，她甚至为不同的场景制定了攻略，在项目期间化解了大量矛盾，也受了很多很多委屈。

再后来，我们逐步摸清了异味扩散的规律，各种防治措施逐步到位，施工经验和管理方法都大幅度提升。社区还组织居民代表来现场参观，大家认为项目环保措施齐全，各参与单位确实尽力了，毕竟这么艰难的工程，一点气味没有也不可能。

项目中后期，绝大部分居民给予了充分理解和支持。我们有个哥们儿每天去附近小区负责异味巡视。有些居民甚至帮我们做工作说：人家做得很不错了，这么臭的工地谁愿意来，你们工资也不高的啊？把这哥们儿一感动发出去半盒华子，投诉这种事放在今天可能就没那么复杂了，只要一张停工令。所以真心要感谢杭州环保局固废中心的两位领导，在严格监管的同时，也做了大量协调和指导工作。还得感谢甲方舍得投钱啊！不像有些甲方，把各种不确定因素总包给施工单位，那就被动了。

所以，污染场地修复的异味控制，既是修复工程的重要部分，也是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施工单位只是操作层面，一定需要管理部门、业主、周围居民的支持才能打赢这场保卫战。

专门把这段经历写出来，是想说土壤法和各地污染地块管理办法实施后，从政策层面鼓励修复和风险管控结合的绿色修复模式。以前一些项目（包括全国多个修复完成和风险管控中的地块）的经验教训让社会对场地修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能够慎重制定地块规划和修复方案，这也是我们行业的重大发展。

同时也要看到，仍有一些项目还试图用不准确的调查、简单的方法、超短的工期、论文里的技术、很少的费用去修复很严重的污染地块。前期大量问题不解决，把矛盾集中到修复施工和效果评估阶段。前期工作的不负责和过分乐观，让项目后期参与人员承担了不应有的责任。

一个行业的工作方式也决定了它对年轻人的吸引力，只有年轻人愿意加入的行业才更有活力。现在的90后、00后，谁家也不缺那几千块工资，都说干环保要有情怀，但更重要的是有尊严和成就感，希望土壤修复行业既能提升个人能力，又得到社会认可。

最后，虽然那个项目结束好多年，但我总感到愧对当初项目部的成员，7年，他们承担了巨大的压力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