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溇港何以惠泽千年

溇港，一个专属于太湖的概念。一条条联通广袤内陆的狭长河道，相隔不过数百米，密密麻麻地排布在长达200公里的太湖湖岸线上。

溇港是古代太湖劳动人民变涂泥为沃土的一项独特创造。水利界泰斗郑肇经教授曾在《太湖水利技术史》中评价：“（溇港圩田系统）在我国水利史上的地位可与四川都江堰、关中郑国渠媲美。”

盛誉如此，可见溇港工程之伟。而发端最早、持续最久且唯一完整留存至今的溇港系统在太湖南岸。时光漫漫，溇港运行不息。在岁月的悠长跨度中，溇港不仅改变了湖州的原始地貌，更孕育出独特的生产方式和人文气质。

纵横交错的太湖溇港

开渠排水、培土造田，溇港作为太湖人民排洪抗旱的智慧结晶，是农耕文明时代水利水运工程技术水平的代表之一。

受洪水过境、潮水逆浸影响，湖州曾是一片沼泽，软流质淤泥地很难利用，导致这一地区耕地匮乏。如何将占比达50%的水分从软流质淤泥中分离出去，成为横亘在先民面前的艰巨挑战。

21世纪初，考古工作者在湖州吴兴发现了水利史上修建于滩涂的河渠工程遗址——“毗山大沟”。这条约3800多年前人工开挖的河道，具备了排水、降水、蓄水、引水和导水入湖的基本功能，正是“溇”的起源。从春秋时期起，后世大规模运用于构筑溇港的“竹木透水围篱”技术，在该遗迹中清晰可见。

湖州盛产竹木。人们用竹子和木头，做成两道透水的挡墙，再将当中的软流质泥土掘出成沟、培筑于外。通过过滤，稀泥中的水从篱缝渗入沟中成河，土被挡于篱外成墙，于是水和土分离。

从这里，可以看见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精妙智慧。

比如，入湖口的一道道闸门，是溇港发挥水利功能的关键。多雨之年，太湖涨水，闸关便可防止湖水内侵害田；少雨之年，溇港中水位下降，闸开便可引进太湖水灌溉农田。因此，溇港中便能保持着较为稳定的水位。

正是一系列暗藏机巧的设计，赋予了溇港长久不衰的生命力。经勘察，湖州的50多条溇港至今仍然发挥着防洪导水作用。

罗溇港

“一万里束水成溇，两千年绣田成圩。”如今，在太湖南岸，“溇”纵南北，横“塘”相连，星罗棋布的岛状田块则为“圩”，古之泽国早已变成今日之田园。

溇港中的每一寸土地的利用，都经过了精打细算。高为菜畦、低为水田，塘中养鱼、陌上植桑。桑叶可以喂蚕，蚕粪可以肥田，塘泥则可用来培桑，溇港圩田的“桑基鱼塘”模式催生出低成本、高产出的人工生态系统，是中国农耕社会高级的农业形态。

溇港肇始于夏商，春秋末年至五代十国期间，“十里一横塘、七里一纵浦”的综合种养生态农业模式逐渐走向成熟。到宋代，太湖流域“围田相望，皆千百亩”，溇港人家“稻米流脂粟米白”。随着商品农业迅速发展，“鱼米乡、水成网、两岸青青万株桑”，湖州以“丝绸之府”和“淡水鱼都”驰誉全国。

“苏湖熟，天下足”。古老的溇港滋养了农业发展，其水系在源源不断地传输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创造着精神文化财富。

比如，明清时期，江南已形成多个民间雕刻印书产业中心，湖州正是其中翘楚。明代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记载：“今湖刻、歙刻骤精，遂与苏、常争价。”藏书家谢肇淛也认为：“金陵、新安、吴兴三地，剞劂之精者，不下宋版。”

彼时，叫卖的号子声时常从“织里书船”上传出。这种流动的水上书店，在桨声欸乃中，沿着溇港将一缕缕悠长的书香送到水系可及之处——南达杭州、西至安徽、东抵上海、北经镇江，甚至还可顺着运河直上北京。

太湖溇港文化展示馆

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华文明的历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更有力地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而今，在湖州大地上，溇港仍在呼吸。2016年，太湖溇港入选第三批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回顾太湖溇港发展的历史，笔者想到了三句话。

有所为，有所不为。筑造太湖溇港是在特定生产力条件下，先民为改变耕地短缺“命运”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和都江堰一样，是一次与大自然的“抗衡”。但这并非与自然对着干，而是以非凡的洞察力摸到自然规律并懂得尊重规律、利用规律。

比如溇港“上游宽、尾闾窄”的喇叭状独特形状，与现代工程流体力学的相关原理不谋而合：通过束流，可以加速涌入太湖的河水，将沿途积壤涤荡尽净，从而降低了疏浚成本。太湖溇港所蕴含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值得更多的阐释和应用。

一方水土孕育一方文化。 “溇港文化带里的明珠”吴兴义皋村，其史志曾有记载：“自古乡民崇礼义。”而溇港一带人民“尚义”的传统，可以追溯到西晋时期我国历史上的人口大迁徙。彼时，为躲避战乱来到太湖流域的北方流民，通过“结义”重新聚合出大规模生产力。人们陌路同舟共建溇港，才有了后世长安。

现在，保存完好的尚义古桥上仍有对联见证着团结共济的溇港精神：“大泽南来，万里康庄同利涉；春波北至，千秋浩淼永安澜。”如今，为弘扬义里淳风，“范家尚义会”情景剧定期在义皋村范家古宅尚义馆上演。

义皋古村尚义桥 图源：视觉中国

“罗马非一日建成”，续写传奇没有捷径。 就像接续修建了数千年的“超级工程”都江堰，太湖溇港也是代代先民用智慧创造的绵延千年的田园传奇。2004年开始，为推进太湖溇港遗产保护，湖州久久为功，修复历史古迹、编撰《吴兴溇港文化史》等，集中挖掘和还原了记忆里的溇港风貌，已有19条溇港被列为国家级文保单位。2022年6月，全国首部太湖溇港保护地方性法规——《湖州市太湖溇港世界灌溉工程遗产保护条例》颁布，溇港保护工作步入长效化法治轨道。

水利兴则蛟龙驯，水利兴则民生裕。悠悠溇港赋予太湖安宁祥和，它所展现的天人合一的大智慧和生命力，值得我们一品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