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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披拂秋风如有待,徘徊凉月更多情

发布于:2023-08-24 13:42:24 来自:园林景观/园林植物 [复制转发]

以前我们住万寿路,晚饭后常去河滨公园散步。公园入口的竹林下种了一溜玉簪,由夏入秋,玉簪碧绿的叶子团团相接连成一片,笔直的花葶临风而立,花苞从花葶的顶端伸展开来,走进了可以闻见一阵清爽的香气,其中混着竹林的味道。夏秋之际开的花不多,玉簪是其中一种。


↑玉簪花朵

↑玉簪叶片


1. 秋花一种

 

作为喜阴的常见绿化植物,玉簪多种于林下,在地下有粗厚的根状茎,每年春天都能从地底下顽强地抽出新芽。花朵完全盛开后,可以看出它与百合花的亲属关系。清代董诰《绮序罗芳图册》中这幅折枝玉簪,开得最大的那朵就酷似百合花,角落里还有秋草点缀。


↑董诰《绮序罗芳图册》

 

《中国植物志》中的百合科玉簪属有约40种,分布于亚洲热带、温带,主要在日本,我国产3种。城市园林中最常见的两种是开花白的玉簪 Hosta plantaginea ,以及开紫花的紫萼 (Hosta ventricosa) 。玉簪单朵花的长度可达13厘米,是紫萼的两倍多;玉簪花香,紫萼几乎无香。


自古以来,玉簪就是园艺家们重点培育的品类,除了赏花外,以观叶为主的玉簪品种层出不穷,广受世界园艺爱好者们喜爱。


岩崎灌园 《本草图谱》中的几种观叶玉簪

 

玉簪之所以叫玉簪,乃取其未开花苞之象形。宋人有诗言此 “儿童莫讶心难展,未展心时正似簪。 关于其命名,明代《群芳谱》还载:“汉武帝宠李夫人,取玉簪搔头,后宫人皆效之,玉簪花之名取此。”此纯属后人附会,关于此则逸闻轶事,《西京杂记》是这么写的:“武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皆用玉,玉价倍贵焉。”玉簪作为植物名,当在唐以后,别名还有白鹤花、白鹅仙,开紫花的则别名紫鹤。


↑玉簪花蕾

↑玉簪


唐宋之际始有诗歌吟咏玉簪,诗人多将其比作仙女之发簪。 如晚唐罗隐《玉簪》“雪魄冰姿俗不侵,阿谁移植小窗阴。若非月姊黄金钏,难买天孙白玉簪”,“月姊”即嫦娥,“天孙”指织女;黄庭坚《玉簪》“宴罢瑶池阿母家,嫩琼飞上紫云车。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东南第一花”,“嫩琼”借指西王母之女。由于盛开于夏末秋初,洁白如雪,在加上还有些香气,似也变得清新出俗。金人元好问《同白兄赋瓶中玉簪》说它“冰姿出新沐,娟娟倚清秋……碧筵古铜壶,一室香四周”。

 

尽管 如此,它并未获得文人雅士更多青睐。 更多时候,它是秋园寻常之景 ,如南宋周密《西塍废圃》所写:“吟蛩鸣蜩引兴长,玉簪花落野塘香。园翁莫把秋荷折,留与游鱼盖夕阳。”没有神话加持,玉簪倒多了几分野趣。《本草纲目》谓“玉簪处处人家栽为花草”,可见在明代已相当普及,在当 时还 用于插花。明代插花专著《瓶花谱》仿五代《花经》给花卉排行,玉簪与蜀葵、鸡冠等同列“八品二命”,几乎垫底。

 

↑紫萼


明代文震亨《长物志》卷二品评花木,留了一条给玉簪,说它:“洁白如玉,有微香,秋花中亦不恶。但宜墙边连种一带,花时一望成雪,若植盆石中,最俗。紫者名紫萼,不佳。”文震亨是文徵明曾孙。照他的品味,玉簪在秋花“亦不恶”,意思是不算差、还凑合,听着不算什么表扬的话。对于紫萼则直言“不佳”,可能是花小且不香的缘故。 [1]

 

2. 闺阁之物

 

清初文人李渔对“玉簪”的感情有些矛盾,其《闲情偶寄》称玉簪为“花之极贱而可贵者”。“极贱”是客观事实,前面已说过,但又“贵”在何处呢?李渔解释说:“插入妇人髻中,孰真孰假,几不能辨,乃闺阁中必需之物。然留之弗摘,点缀篱间,亦似美人之遗。呼作‘江皋玉佩’,谁曰不可?”两个理由,一为装饰发髻,一为装点篱落。然而李渔此处漏了玉簪的一个重要用途——制作化妆品,准确来说,是制作盛放化妆品的容器。

 

这种用途在明代已见于闺阁。王路《花史左编》 (1617) 卷五“玉簪花”记载: “白者,七月开花,取其含蕊,入粉少许,过夜,女子傅面,则幽香可爱。 “取其含蕊”,即取尚未开放的花苞,去掉花蒂后恰如一小瓶,铅粉入其中,经一宿就吸纳了玉簪的香味。同时期王象晋《群芳谱》亦载:“取未开者,装铅粉在内,以线缚口,久之,妇女用以傅面,经岁尚香。”玉簪花苞不仅做了容器,还顺便做了香薰,且能长久储存。


↑南宋 林椿《写生玉簪图》


清代王时敏《本草纲目拾遗》补充了一个重要步骤,蒸。其卷七“玉簪花”云:“今人取其含蕊,实铅粉其中,饭锅上蒸过,云能去铅气,且香透粉内,妇女以匀面,无?痣之患。”原来,古人用于擦脸的铅粉自带铅毒,长期使用会导致皮肤发黑,“饭锅上蒸”的作用是加热,目的是消除毒性,即所谓“去铅气”,以达到“无?痣之患”的效果。这种方法早在《竹屿山房杂部》 (1504) 已有记载:“用上等定粉入玉簪花开头中,蒸,花青黑色为度。”而在此之前,用来包裹铅粉加热的是鸡蛋壳,用玉簪的花苞替之,用学者孟晖话来说,“真是令人咋舌的清俏手法” [2]

 

这般讲究的化妆品,才是名副其实的“闺阁中必需之物”。《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平儿在凤姐处受了委屈挨顿打,宝玉领她到怡红院加以宽慰,为其理妆的过程中用到了两种化妆品,其一就是玉簪花棒:

 

宝玉一旁笑劝道:“姐姐还该擦上些脂粉,不然倒像是和凤姐姐赌气了似的。况且又是她的好日子,而且老太太又打发了人来安慰你。”平儿听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见粉。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向她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

 

《红楼梦》向我们展示了清代贵族女子闺中的玉簪棒,一排十根,以宣窑瓷盒盛之。其中的铅粉换成了紫茉莉花种研磨的粉末,且另兑了香料,更加高级。



 

3.  旧时货声

 

要说玉簪的香味,论香型和浓郁程度都比较一般,漫步林间,并不易察觉;紫萼更是几乎无香。但是这香味竟这让它现身街头,成为旧时卖花小贩货筐中的一员。

 

翁偶虹 (1908-1994) 《货声》记录旧时京城五行八作的叫卖,其中写到卖花小贩的吆喝,玉簪紧接茉莉之后:

 

玉兰花儿来,茉莉花儿来,玉簪棒儿来,香蓉花儿来,叫唧嘹儿!七个须、八个瓣儿的晚香玉来——大朵!

 

此处玉兰花并非玉兰,而是同一科的白兰 Michelia × alba ,为热带乔木,长江流域一般盆栽,冬季需移入温室,北方更是如此,现在北京白兰少见。晚香玉 Polianthes tuberosa 为石蒜科多年生草本,原产墨西哥,花为乳白色,芳香浓郁。一年秋我在武汉夜市买过两枝,十分惊喜,香味至今难忘。香蓉花没听过,据翁先生介绍有黄、白、紫三色,为瓶插之品。玉簪棒儿在此称为“棒儿”,想必是尚待开放的花骨朵。


蒋某人告诉我,如今上海、杭州等地的夏日街头,尤其是加油站、地铁站,依然可见老太提篮卖花,卖得多的正是白兰、茉莉和晚香玉。这些洁白芳香的花朵,能给都市通勤的打工人带来丝丝凉意,久而久之,或也能成为他们生命中割舍不去的味觉记忆。不过,如今没有再卖玉簪的。要论香,它比白兰等还是差许多。


↑如今白兰、茉莉等还在街头叫卖

 

旧时的北平,这些花如何置于货筐,又如何兜售,翁先生在《货声》一文中写得细致又有趣,我们可以藉此想见彼时京城市井生活之一角:

 

货筐洁巧,内列高桩铜铁盒,分置白玉兰(俗称棒儿兰)、单朵茉莉,外镇冰块,以防隔夜花朽;冰块上以荷叶托单朵晚香玉及玉簪花(俗称玉簪棒儿);另以水湿兰巾,裹整枝晚香玉及黄、白、紫三色香蓉花,旁置桑叶缚裹的唧嘹儿(即鸣蝉,俗称马唧嘹)。

 

时光流转,如今白兰也是“成对出售,簪以铁丝双叉”,有所不同的是,彼时还会在花端“另扦小红花朵(或绣球或紫球),点缀生色”,或者“装于细竹篾编成之筒笼中,手握生香,便于男性”。茉莉如今多用铁丝串成圆圈戴在手腕,而在当时,“茉莉可零买,置盘盂以散其香,或扦成绣球、花篮、盘肠、方胜及蝴蝶排子,亦缀小红花为花心,可挂于襟,可簪于发。”盘肠、方胜(两枚菱形两角相叠)等都是民间喜闻乐见的吉祥纹饰。时人为了卖花,也是费尽了心思。玉簪花则是单朵出售,“挹清水于盂而养之,香可数夕;也有折叠成鸭鹅形,簪于发髻者”。想必是如百合花一样,将花蒂插于水中,等待花苞慢慢盛开,真可香达数日?


如今卖花者以老奶奶居多,翁先生未描述小贩性别及年龄,但写道:“这种小贩,衣履整洁,举止利索,说话和蔼,深得闺人之喜。”至于叫卖之声,则是“婉约悠扬,远传闺内;妇女闻之,如香入鼻,顿生凉意,或就前门选购,或唤入庭内择选。”卖花的货筐中除了花之外,竟然还有知了,知了“搦之则鸣”,但并不出售,只为“哄慰小儿,使妇女安闲选花,多作生意”,可见“用心之苦,颇谙人情。” [3]

 

翁偶虹是著名的戏剧家、理论家和教育家,能写出这样的文字,能有这样的体悟,可见是一个留心观察生活的有心之人,也是一个善于体察下层民众的有情之人。 [4]

 

↑玉簪——《荷兰园林植物志》(1868)


4. 月下含情

 

翁先生亦喜养花,让我惊喜的是,在《花农老张》中,他还写到了紫玉簪:

 

予曾购其“紫玉簪”一盆,形似普通之玉簪棒,具体而微。叶细丛仄,栽于小盆,绽紫色玉簪形花朵,香更浓于白玉簪,夏夜置于窗前,明月透窗映之,娉婷倩影,如紫绢美人,悄然而降。[5]

 

翁先生说这紫玉簪是经花农艺术栽培后所得的异品。所谓“具体而微”,即外形与玉簪大体相似,只是花叶皆小,但香味更浓。


岩崎灌园 《本草图谱》中的几种观花紫玉簪


月下窗前,紫玉簪婀娜娉婷的花影,恰如紫绢美人悄然降临,这真是美丽的想象。这种想象,可直追古人写玉簪写得最好的诗句:“披拂秋风如有待,徘徊凉月更多情”。该句出自金人孙铎,见于元好问所编金朝诗歌总集《中州集》孙铎小传。《中州集》谓此句“甚为诗家所称”,明杨慎《升庵诗话》卷六亦即赞其“极体物之工”。[6]为何如此说?可惜这句诗的上下联已佚,不过,元代刘因的这首《玉簪》可供对读:

 

堂阴秋气集,幽花独清新。

临风玉一簪,含情待何人。

含情不自展,未展情更真。

徘徊明月光,泛泛如相亲。

因之欲有托,风鬟渺冰轮。

 

 “含情不自展,未展情更真”,使我想到李商隐的“芭蕉未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秋风拂过,玉簪花叶在月下徘徊浮动,似欲与之相亲。这里没有再将玉簪比作仙人的头饰,而是将其整体看作含情脉脉之人,写出了秋风凉月中玉簪花的动人情态。

 

读罢这些诗句,再回想万寿路河滨公园里的那些玉簪花,似也变得柔美可爱了起来。那时的月色,也叫人怀念。




[1] 〔清〕陈淏子《花镜》卷五:“紫玉簪,叶上黄绿间道而生,比白者差小,花亦小而无香。”这里的紫玉簪即紫萼。

[2] 孟晖:《贵妃的红汗》,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86页。

[3] 翁偶虹著:《北京话旧》,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141页。

[4] 《货声》一文收于翁偶虹杂文集《北京旧话》,赵珩先生为《北京旧话》作的序中说:“翁先生生长于北京,对古城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他熟悉旧北京的中下层生活……一个好的作家,应该是一个热爱生活之人。什么是戏?戏如人生,戏是生活的再现与浓缩,于是翁先生有此散文和杂文也就不奇怪了。”

[5] 《北京旧话》,第208页

[6] 明杨慎《升庵诗话》卷六“金人咏物诗”:“《中州集》金羽士王予可咏西瓜云:‘一片冷沉潭底月,半湾斜卷陇头云。’孙铎咏玉簪花云:‘披拂西风如有待,徘徊凉月更多情。’郑子聃咏酴醿诗云:‘玉斧无人解修月,珠裙有意欲留仙。’皆极体物之工。”《中州集》引作“秋风”,杨慎引作“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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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家伙什么也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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