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酒吧、火锅......重庆的防空洞还能这么用？

“人生在世，火锅二字”是重庆人生活的真实写照，在防空洞里涮火锅是怎样的一种体验？杨庆导演2016年的电影《火锅英雄》给我们刻画了“洞子火锅”这一奇观式的餐饮空间。

重庆人将生活与当地特殊的山地空间巧妙结合便形成了独具地域特色的行为方式——“ 洞子火锅 ”。防空洞内部幽暗狭长，营造了独特的故事氛围感。但最初设计它的人一定想象不到，曾经用来防御保命的设计，如今成为了人们休闲纳凉、拍照打卡的好去处。

自古以来，山城人民便为了防御战乱而开凿山洞，仿佛一种 自下而上 的地下长城建设运动；二战期间，重庆作为陪都经受了长达六年十个月的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狂轰滥炸，防空洞在大轰炸期间被大量建造，用以庇护战争中受苦受难的人民和珍贵的生命补给物资。据统计，抗战时期修建的防空洞达 1200 多个，共计有约 110万平方米 。这些防空洞，见证了重庆人民不屈不挠、愈炸愈强的民族精神。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为保存中国的兵工实力，支撑长期的艰苦抗战，大量工厂也迁入重庆，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其特殊的 山地地貌 筑起了一道天然屏障。

▲重庆防空洞分布示意图

防空洞通常可以分为 坑道式 、 地道式 、 掘开式 和 附建式 四种，而重庆由于山体众多，其类型多为大部分主体地面与入口处持平、外部环境与内部环境为 同一平面 的坑道式。

▲防空洞的四种形式

这一特点为重庆的防空洞改造带来诸多优势：

1. 交通便利性 。同一平面的交通相对于其它形式的人防设施来说更为便利，内外交通联系更为紧密。

 2. 入口标示性 。 内外地平处于同一平面而使入口处于比较明显且易于识别的位置，便于入口灰空间的多义性改造设计。

3. 空间连贯性 。 因防空洞内外空间几乎处于同一平面上，所以内外空间得以更为顺畅的渗透，使入口空间范围变得模糊，增加灰空间的作用，减轻防空洞内外过渡反差给人带来的心理、生理不适感。

▲防空洞剖面示意图

重庆坐拥大量已开凿的 地下空间资源 ，消除了战火的纷扰之后，人在地下环境中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心理障碍，并成为影响开发利用的重要因素之一。 环境心理学 将其归类于使用者的四类心理需求，即感知需求、安全需求、行为需求和情感需求的层次框架。

▲地下环境中人的四种需求

人们生来具有对环境的感知，满足人们对环境感知的需求对提高地下空间环境质量至关重要，而影响人们对环境感知的主要因素包括 光线、空气、声音、围合感、空间序列 等。防空洞其本身封闭、单一的空间带来的是一些负面的心理，在改造中通常会通过改善 灯光、材料、装饰、技术 等方式提高空间中人的舒适度。

人对光线的感知是最基本的，在防空洞这类无法利用天然光进行照明的空间里，人工光线应该注重 照度、颜色、色温、视觉感受 等的设计，以消除行人在空间中的压抑感。

Caver指的是勇于深入洞穴的探险者，自带一种“迷宫美学”的气质。由于防空洞内部空间狭长，视线差， 光线 成为Caver酒吧塑造空间的重要表达方式。灯光不仅能给客人带来不同的灯光体验，更重要的是表达 灯光与空间的关系 。跟随着灯光的指引，客人进入高低错落的防空洞室内，开启奇幻的山体洞穴空间体验。

▲caver-防空洞酒吧用灯光塑造空间

重庆素有“火炉”之称，而防空洞自身具有 通风、室内常年恒温 的特性，成为了夏日里重庆人钟爱的纳凉场所。

夏天去防空洞避暑、聊天、打牌已然成为重庆人最难忘的记忆。重庆自2003年夏天率先在全国开放防空洞为市民服务，近年来每年夏季开放的防空洞均达上百处。

由于防空洞内部空气流动量小，导致内部空气质量远远低于外部，所以通常利用 自然与机械结合的通风方式 提升内部的空气质量，使得内部空间更加适合人的参与。

▲五里店街道工校村防空洞纳凉点吸引了众多市民前来纳凉

声环境是满足空间使用者基本的听觉需求。防空洞里的空间封闭，没有窗户，需要减少 噪音 对空间体验的影响。

在“雕刻时光”酒吧设计中，舞台区的周围空间的墙面里增加了 吸音棉和隔音毡 的消音效果处理，可以有效的降低和改善噪音的产生、传播，而且在墙面造型的材质选择上也选择了表面粗糙有吸音效果的 铁质、防火木板 等材质。给消费者提供一个安静舒适的休闲环境。

▲烟雨路“雕刻时光”酒吧室内

防空洞空间独具特色的纵深包裹感，再加之其安静的氛围，点一杯下午茶，安安静静躲进防空洞里看书，也是一种享受。

▲重庆军哥书屋内景

围合感是指空间围合形式给人带来的空间体验感受。防空洞多为管状狭长空间，通常给人带来 单一、狭窄、封闭 的感受。

“几许町”是原重庆市印制一厂内的防空洞改造的酒吧。该设计运用一条2.5m的前廊，将三个互不连通，占地约4m*4m的防空洞 串联 起来。在顶部，为了 消解 这种生硬的连接方式，设计师利用 半圆形 的吧台“桥接”打破两个单一空间，将两个防空洞合为一体。

▲“几许町”酒吧利用U型吧台桥接两个防空洞

▲1/4球体衔接走廊和防空洞

为了衔接防空洞的拱顶和新增前廊的平顶，设计师巧妙地运用 1/4的球体 来衔接防空洞的拱券，实现新旧空间的自然过渡。

传统防空洞的空间主要以点、线空间居多，为了打破单调的空间印象，丰富防空洞的空间层次、提升趣味性，改造中常对空间的 节奏变化 、 节点处理 以及不同空间的 过渡衔接 做处理。

改造后的“816地下核工程”景区分为“三线年代”、“科技当下”、“酷炫未来”三大主题区，以“核”元素串联各个主题区，线性空间多设置为交通空间，而线与线之间的节点空间设为展览空间，供人驻足停留参观，通过点线空间序列的巧妙结合，打造以核工业为核心的具有丰富空间体验的遗址景区。

▲防空洞空间序列示意

安全需求指人们在地下空间活动时需要消除由相对密闭环境所带来的不安感、紧张感及恐惧感，在空间营造时主要考虑 空间识别因素 与 安全防灾 因素两个方面。众多防空洞被改造成城市运行系统中的重要节点，如加油站、仓库、地下车道等，成为确保城市生活安全运行的“齿轮”。

防空洞 避光、阴凉、恒温恒湿 的特性使得“仓库”是防空洞改造之初最为简单也是最为普遍的一种改造利用方式，比如冷库、果蔬仓库、危险物品存放，甚至红酒酒窖等一些特殊性质的物品仓库。甚至后来因为水果商人利用其储藏香蕉而得名香蕉洞。

▲防空洞仓库

位于渝中区李子坝轻轨站旁，具有35年的历史，1982年改为加油站并一直沿用至今。整个加油站镶嵌在山体里，入口处用显眼的黄色涂漆与红色广告牌与旁边的绿色区分开来，以显示洞内加油站的存在。

▲防空洞加油站

内部弧形车道连接着拱形的防空洞顶部，车辆沿着地面上的车道指示驶入防空洞，单行绕洞一周进行加油。墙壁上均匀布置着人造光源，安全标语反复出现在两侧。加油洞口、收银台、小卖部等分布在车道旁的山体小洞中，各类油种用红色标识贴于洞口。

▲防空洞加油站

虽是单行加油，但内部实际为双车道两侧加油，在车多时可以左右开工。但这样的加油模式也会造成拥堵，后排的车辆必须要等待前方加油完毕排队驶出。倘若将双车道设置为加油车道和辅助车道，或许会增加通行效率，也能使工作人员与游客获得更多的活动空间。

位于解放碑步行街核心区域，全长约6.3公里，采用了 “一环”“七联络”“N连通” 的设计理念。通过多条地下连接支洞串联 26个车库 ，提供近 2.1万个车位 。

▲重庆解放碑地下环道

“5G+北斗”导航系统为地下环道提供全天候 高精度定位服务 ，地下环道运管平台还搭建了 智能管理系统 ，实时远程监控环道结构安全、设备状态、交通状况等情况，实现对火灾、交通事故、安全隐患等问题的自动示警、及时发现、快速响应。从道路交通指示灯、测速牌、违法拍照电子警察、广播语音提示、基础消防设施的部署，到与交警支队监控指挥中心的对接，运管平台围绕地下环道安全的方方面面展开着事无巨细的工作。

▲地下环道

行为需求属于需求层次中的中级需求，防空洞环境设计应体现对人的行为模式的关注，通过综合配置 商业购物、休闲步道 等不同功能，增加空间的丰富性，以满足人们不同的行为需求。

重庆许多防空洞都位于主城商业圈的辐射范围内，尤其是渝中半岛地区防空洞数不胜数。 以七星岗防空洞改造为例，结合周边城市空间，将通远门城墙下的防空洞统一改造成为商业，增加了空间的独特性，焕发了旧城墙遗址的活力。

▲重庆某防空洞商业街

重庆防空洞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到了重庆人每日的出行中。上世纪50年代，为解决汽车运力紧张的问题，重庆开始着手建设轻轨铁道。重庆地铁一号线其中一段用到了抗战时期挖掘的防空大隧道洞体。

▲重庆地铁一号线利用防空洞段

山城步道是重庆的特色步行系统，其中也有部分是经防空洞改造而来。在重庆江北鸿恩步道的设计方案中，利用原有的防空洞解决立体空间的连接。在防空洞内设置 31米的垂直提升塔 与城市阳台相连接，形成无障碍通道。

▲重庆江北鸿恩休闲步道防空洞链接

感需求属于需求层次中的高级需求，包括个性化的 艺术空间环境 与 自然的景观环境 等。对于防空洞来说，反映历史所承载的情感，或赋予其新的文化内涵是最直接的情感需求。

十八梯是重庆著名网红景点之一，自明清以来便是连接上下半城的繁华之地，保留着最重庆的人间烟火。

▲重庆十八梯

1941年6月5日，在日军长达5个小时的轰炸之下，十八梯防空洞隧道发生了遇难者多达2500人的踩踏伤亡惨案。

▲重庆十八梯

新建成的十八梯大隧道遗址纪念馆在原隧道旧址上修建，展陈面积约为600平方米。与十商业街、文化设施、城市公共阳台等共同组成十八梯传统风貌区。

▲十八梯传统风貌区

纪念馆从“ 防空洞的建设起因—防空洞的建设过程—防空洞里的生产生活—防空洞的战时作用 ”四个方面讲述防空洞里的重庆记忆。墙壁或被展面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以抽象模拟山体，或通过不规则的曲面来展示山体的自然形态。有的投影直接打在灰色的前面上，看着影像中若隐若现的墙面肌理，那些斑驳的记忆也浮现在眼前。

▲十八梯大隧道遗址纪念馆

馆中也不乏对旧时场景的复现，“考试进行时如遇到敌军飞机来袭则立即中断，由老师带领考生安全、迅速地进入防空洞躲避；待警报解除，老师会给考生们换发另一套试卷，考试继续。”

▲十八梯大隧道遗址纪念馆

为抗战时期汉阳兵工生产洞旧址，是由八个主题博物馆而组成的博物馆聚落。通过一条长长的坡道，走进购票大厅，再拾级而下走到地下室外展区，便看到了防空洞洞体的入口。

▲重庆建川博物馆入口

与十八梯隧道纪念馆不同，馆内更多的保留了防空洞原始的墙体肌理，在一幅幅旧时画面的背后，斑驳的纹理散发着工厂生产时的气息。

▲重庆建川博物馆陈列室

在展示洞内原本大型生产场景的同时，利用人物蜡像、道具还原，将游客们带回到那个动荡的年代。出土的文物半掩埋于地下，除了专家几乎无人能辨认其貌，与蜡像的栩栩如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重庆建川博物馆

馆长留言写道：“ 沧桑文物会说话：让历史告诉未来。 ”

▲重庆建川博物馆

防空洞作为重庆山城的重要历史保护遗迹，被充分改造、利用到人们的生活中。回到我们开头提到的《火锅英雄》中的重庆老洞子火锅中，你会发现拱形的洞口、斑驳的纹理犹在，而战争的残忍冰冷已经被火锅店中升起的腾腾热气所掩盖。

▲图片来源于网络

每一天，店里都会有拿着摄像机的年轻人走进来，或者探访一地道的美食，或者与异于常景的店面合影出片，在热辣的火锅与人声鼎沸之间，洞子的言语被渐渐隐去。

战争时期防空洞象征着 庇护、安全 ，战后则成为了人们关于战争的记忆伤疤，一些经过改造后焕发了生机，植入了符合人们需求的 新功能 ，融入了 新生活 。除了特意建造的纪念馆，还有什么可以让我们看到那段历史？或许正是那些躲在城市阴暗角落中的废弃防空洞。最真切的黑暗，才能让人感受到战时人们的力量。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战时阴暗潮湿的防空洞，相较于外面的战火预示着安全，没有人敢顶着炮火走出这里。在和平年代，这些废弃的洞子伸手一片黑暗，贸然闯入的人们只想尽快逃离。人的心理亦会导致对同一空间的感受差异，我们所要关注的不仅仅是 物理建成环境 ，还有 整体社会环境带给人的心理变化 。

又或许，环境与心理本就是一体两面，二者有着密不可分的、互相作用的辩证关系，核心仍然是人。人处在环境之中，环境带给人以感受。废弃的防空洞承载着历史，人们不愿走进，就像不愿回想那段惨痛的历史；改造的防空洞创造着生活，人们欢声笑语，时间也加入其中，成为文化的背景板。

然而身为建筑师，我们希望这些洞子不止作为背景板，透过一个又一个的理论依据，为他们搭建舞台，讲述自己的故事，从古到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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