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儿有方所、有瓷器展还有作家带着村民写诗

摄影：朱锐??左靖工作室

作为乡村建设者和策展人，左靖说过，艺术建乡有三个步骤：空间生产、文化生产、产品生产。他进一步说，内容最重要，运营第二。

继安徽碧山、贵州茅贡、云南景迈山后，一年前，左靖受到地政府邀请进驻河南修武大南坡村，今年秋天大南坡终于交出规划改造后的第一份答卷。在参加了开幕展览，参观了村庄后，我们观察着那里持续着的文化及创生活动，看到了持续释放的势能让大南坡迅速成为乡村美学引领乡村振兴的模范。

带着对建筑师应该以什么样的角度、深度介入乡建？空间究竟在乡建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我们和参与大南坡建筑改造的场域建筑的叶思宇建筑师，以及左靖本人聊了聊。

拆：腾出空间，聚起人气

大南坡村位于云台山风景名胜区浅山区范围内，不过开车到景区还需30分钟，并不算近水楼台。所以这里的村民们并没吃上景区的红利，多还是以务农或外出务工为生。

不过也正有赖于这几十公里的距离，让大南坡村保留了它原生态的韵味。

大南坡村景   摄影：朱锐??左靖工作室

作为上个世纪的产煤大户，曾经红红火火的集体生活给大南坡村留下了许多公共建筑：有七八十年代的大礼堂，有大队部的老建筑，还有村小学旧舍。但这些公共空间，如今都已经荒废了。或许这也印证了左老师所说的，“内容”的重要性：失去了让人产生连接的内容，建筑只是徒有躯壳。

一个有生命力的空间必须是在平时能为老百姓所用的。就像碧山工销社，建成之后老乡们很自然地就会朝后院走，把那里当作自家的客厅。

村民们驻足在碧山工销社门前

所以建筑师在大南坡村干的第一件事不是建，而是拆——但这里所说的拆，可不是不顾一切地推倒重来，而是拆除挡在乡民和公共空间之间的障碍。

场域建筑负责改造的原大队部旧址建筑群是典型的“七八十年代政府单位式样”的布局。原有院墙的存在形成建筑与村民之间的距离感，老乡们每天从墙外路过，却不曾在此处驻足。

随着原有的院墙在改造过程中被拆除，院落向街道敞开后，形成一个开放的广场。村民们自然而然地聚过来，大家都在正对着大队部的奶奶庙高地附近“监工”。

围墙拆除前（上图） 围墙拆除中（中图）  围墙拆除后（下图）

仅仅是一些微调整，就辟出了一片亲民、开放的公共空间。建筑师还在广场上设置了一些砖凳，让村民们可以聚到这里来晒太阳、闲聊、甚至摆摊。

在十月底举行的为期两天的南坡秋兴活动中，广场也是开幕活动的主会场。于是不少村民瞅准了商机，在广场边摆起了摊，搞起了“市集分会场”。这或许便是空间承载内容的最鲜活实例吧。

乡民们边听分享边卖货 两不耽误   摄影：朱锐??左靖工作室

以广场的空间骨架为基础，景观设计利用原有的树木和建筑出入口的关系，调整公共空间和户外家具细节，加强和完善了从广场到建筑之间的过渡空间。

这种过渡空间的强化，对于整体空间不同功能的分布、交通动线的组织，起到了承接和转换的作用。比如从街道和广场上，人流最容易被导入大队部原址的主院——也就是现在的方所大南坡店。

方所乡村文化|大南坡店 外观

改：带来舒适，让人驻足

大南坡店是方所的第一家乡村文化空间。这是一处开间接近40米长，总面积不到200平米的长条型空间。改造后的空间被分隔成三个区域：一个封闭的小展厅、带咖啡厅的中岛、书店及阅读空间。

从左到右：展厅、可提供咖啡的中岛、大量阅读空间（包含小方所）@场域建筑

书店的空间虽不大，却留出了足够的阅读空间。建筑师将书架沿两边墙侧立起来，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读者一抬头就能看到分类和索引，另一方面也在每两列书架间形成了一个方便阅读的半私密空间。书架与中岛之间也安放了舒适的座椅，让整间书店都充满了适宜停留、阅读的空间。

让人容易驻足阅读的室内排布

书店最右侧的还辟出将近三分之一的空间，作为“小方所”。村里的孩子们可以在这里跑跑闹闹，读出声音。小朋友都是充满好奇和想象力的，需要大人们鼓励他们，进行天马行空的创造。所以设计师用一整面墙的大黑板作为底景，上面还有店员和孩子合作创作的画。

细心的设计师还给孩子们的阅读天地配置了抹圆角的家具。而且整间方所虽然外观看上去还是老建筑，但节能、舒适度、加固都是和城市标准保持一致的。室内铺有地暖，采用空气源热泵，配合密封门窗，做到既保温又环保。

小方所里的大黑板

沉浸在绘本中的孩子们

从7月场域建筑开始大南坡的改造项目到10月底南坡秋兴时方所乡村文化空间开幕，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要完成一间书店的设计、施工、选书、陈列，其中少不了建筑师和品牌方两边的默契配合。

书店虽然空间不大，但建筑师在设计之初就打定主意，绝不做场景消费的网红书店，而是要以足够细和全的分类索引维护一家书店的基本功能，做一间“大而全”的乡村书店，让书和爱读书的人成为主角。

每个书架上方都有清晰的索引，豫地书籍被摆放在显眼的位置

对于一间地方上的书店来说，它可以是外来人了解当地风土人情的第一站。店里有不少与本地乡土历史相关的分类条目；与当地的古建筑、当地文化相关的书籍还专门有一个中岛进行陈列。

与此同时，当地人通过村里的一些物产风物展览，也可能会接触到一些自己都不了解、却很有价值的内容，他们也可以在店内自由借阅一些相关的书籍。

大南坡艺术中心首展[乡村考现学]A展厅现场

大南坡艺术中心首展[乡村考现学]B展厅现场

或许有人会质疑，现在就连城市里的线下书店都难以维持生计了，在乡村开这么一家书店，真会有人来光顾吗？

但据负责运营大南坡方所乡村文化的郭经理说，目前这间书店自开张以来都保持着健康的盈利状况，销售额甚至好过一般的社区书店。经常有客人一次就买了近千元的书。时不时还会有修武、焦作的居民专程驱车来到这里买书！

能为当地居民所使用，所需要，这或许是改造者和运营者们最希望看到的状态了吧。左靖不止一次地提到过唤起村民的文化自觉、改善当地文化环境是乡建的重要目的。在二期的计划中，左老师也提到要建一座大南坡村史馆，由村民自己来提供内容，再由乡建团队进行整理和表达。

建：创造新的连接

茶室是大南坡第一期改造中唯一的新建建筑。也是南坡秋兴期间最多人流连的地方。但谁能想到，在原先的规划中，这里差点被当作厕所和空调设备主机的摆放地。

幸好在实地勘查时留意到，这块高地是一处能将远处的云台山尽收眼底的观景平台。遂决定保留下来，加之利用。

大南坡最受欢迎的观景平台：连接了村落与自然  摄影：朱锐  ??左靖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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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不大的空间紧邻着大南坡艺术中心两个展厅的墙头。但人站在外院不容易发现第二展厅，因为它被第一展厅挡得严严实实的，也不方便到达。于是设计师就想到利用这个转角，造出一个通路，把人从第一展厅引流到第二展厅。

从远处看，这个通路就像一个向后延伸的望远镜筒，外部的景观被压缩到“取景框”里，吸引人们走过去看个究竟。通道里两株参天的杨树各立一旁，从早到晚，迎来送往。（听说这两棵树还是怀梆戏剧团中的一位阿姨年轻时种下的！）

茶室建造位置

茶室作为通道：引导参观动线   

让大南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茶室也是 左靖 的心愿：既能待客，也可以作为一个延伸展厅。

既然要待客，设计师就希望营造一种惬意的氛围。所以给茶室规划的建筑尺度很小，层高才两米四，走进去让人感觉小巧又温馨，窗景也被压成了3:4的画面感，透露着些许精致。

 

新建的茶室与周遭融为一体   摄影：朱锐  ??左靖工作室

叶工还告诉我们，建茶室用的砖是拆大队部围墙留下的老砖，被他们买回来重新发挥利用。与木门窗相得益彰，再加上窗外的松树造景，质朴中透着禅意。

松、石、木、瓦，勾勒出一隅禅意

抬头细看，茶室的外立面还使用了泾县花砖。远眺时，灰白色的花砖远看与乡村风貌很契合，但走进了细细瞧，能发现花砖上自带的特殊纹理。说起来，这个小巧思缘起于茶室的第一个展览——由顾青策展的绞胎瓷艺术展《厚土生花：绞胎瓷的风雅颂》。

茶室的第一个展览《厚土生花：绞胎瓷的风雅颂》

绞胎瓷最早出现于唐朝，至宋朝在修武窑（也称“当阳峪窑”）被发扬光大。2014年，“当阳峪绞胎瓷烧制技艺”被列入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而在同一年被列入安徽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泾县花砖，所呈现的花纹与绞胎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从技法上来看，两者都要用两种以上的泥土绞揉而成，才能形成浑然一体的天然花纹。

泾县花砖是皖南民居中常见的建筑材料，更巧的是，泾县就是 左靖 的故乡，所以在筹备茶室和绞胎展的时候， 左靖 特别提出借用泾县花砖与绞胎的相似性，来提示大家绞胎对于修武的意义。难怪分策展人顾青后来都说：“这是一个先从造房子开始的展览。”

绞胎连接着历史和当下

图中由上至下：

收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修武 绞胎 罐

茶室的外立面使用了泾县花砖

绞胎 展上艺术家孟令的作品

一个小小的茶室不仅把远山的景色借到了茶室里；还解决了参观动线的问题，把观众引到不同的展厅；甚至在细节上还体现了本地与历史的连接。从风貌上来看，它虽然是新建筑，却和周围七八十年代豫北的公共建筑并不违和，仿佛是其中的一员，却又是最年轻的新鲜血液。

业态平衡：可持续的多元共存

除了建筑设计之外， 乡村的业态规划也要为本地的可持续发展着想，而不是让乡村成为城市人场景消费的目的地。

与碧山、云南、贵州项目相比，大南坡计划一推出，业态就已经很丰富了——有工销社、书店、展览、社区营造空间、广场。但大家不难发现，无论书店还是展览，都是不怎么赚钱的生意。工销社虽然有自己的商品，也替老乡们寄售一些农货，但也还是低产出的业态。

左靖（左4）在南坡秋兴时与会者住在老乡家，在老乡家的小院开饭

但二期改造就会加上住宿和餐饮这些高产出的业态，但也有属于村民们的戏台和排练室。同时针对怀梆戏，也会在内容上进行文献的梳理，包括乐谱、脸谱、乐器、历史等等。左老师甚至还在计划给大南坡的怀梆戏出一张CD，让怀梆戏也成为当地的一张名片。不同的业态穿插在不同的空间中，互相促进，互相扶持。

怀梆戏老艺人赵小景。新京报记者 耿子叶 摄

从左靖的观察，他也发现与他合作的许多建筑师已经不仅仅是在做建筑的营造，他们的身份已经溢出了建筑师的范畴，而是把乡建作为一个社会设计来看待。对这些建筑师来说，建造不是唯一的目的，而是把建筑过程、村民的使用体验、政府的诉求、内容和运营等等全部贯穿起来，做一个系统性的思考。

这个洞见与叶工在“南坡秋兴”时分享的 “要拓展和模糊城市与乡村的边界” 的概念也是不谋而合。一个理想的城市也好，乡村也好，都应该容得下不同业态的共存，能和本地乡土结合，让当地的人乐于参与其中。

乡建导则：别把乡村当作实验场

这次与叶工聊天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提到： 我们不能把乡村当作是实验场。

首先，相对较城市而言，农村的规模还是比较小的，小到几百户，大也不过上千户。如果不做好前期基础调研和评估，就很难做出适宜这个地区承载量的发展计划。

其次，乡村的规划机制、资源配置、审批流程都不像城市那么完善，所以乡村的土壤是十分脆弱的，需要有更谨慎的方案去执行。不然改造就会变成破坏。

所以在空间生产里，左靖和与他合作的团队都不倾向于建造新建筑，而是看重废弃建筑的重新改造。因为这些建筑是历史记忆的留存物，承载了这个地区和本地人的历史记忆，是有温度的建筑。它扎根在乡村的记忆之中，鲁莽地推倒新建是对历史的不尊重。

改造以保留修缮为主，一期仅有一处新建筑，二期有两处。

改造后俯瞰图

修缮后的大南坡艺术中心保留着历史的温度

同样保留着历史印记的工销社

现在乡村改造有政策上的支持，也有资本上的倾斜，但落到每一个村子身上的机会都是难得的。如何才能帮助更多的乡村把握眼前的机遇呢？

场域建筑考虑与政府合作制定设计导则，维护村落里的整体建筑风貌。

遇到导则无法控制的问题时，再由建筑师、规划师参与“会诊”，防止破坏性的建设，充当在更小精度范围内的规划审批和指导的角色。有了有效的监管，不同的设计师也可以更多的参与乡村建设，在村民们需要时，贡献自己的设计力量。至于设计的费用可以有设计师和村民商讨决定，甚至可以用建成后的房费或饭券来抵扣。

村民们在改造住宅

大南坡计划也才刚刚开启，之后还有老学校和大礼堂的规划改造，还有更多的人会来到这里，有更多的展览和活动会在这里发生。从建筑设计的角度来看，我们希望把“空间”铺建好，让“文化”和“产品”可以施展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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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中当我们本想要问问 左靖 他对大南坡的短期愿景和长期愿景为何。他告诉我们，希望大南坡这个计划“一直”做下去。而这个“一直”不仅是 左靖工作室会一直跟踪 ?

?????????????????? 这个项目，更是期望有一天老乡们可以被带动起来，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家乡的地方创生持续下去。

[AssBook设计食堂]也非常认同这一愿景， 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更多有专业经验的人加入，如果你和你的团队，有兴趣为乡村建设贡献自己的专业力量，请将简历发往 644516119@qq.com（左靖工作室）。

大南坡明天的主人

参考来源 ：

1.维基百科 绞胎瓷条目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B5%9E%E8%83%8E%E7%93%B7

2.场域建筑：大南坡原大队部旧址建筑群改造

https://mp.weixin.qq.com/s/C9tUqjSsAv1_MNJbZRjTfg

3.顾青工作室： <七十二手，八百里路> 修武篇 | 展览回顾

 https://mp.weixin.qq.com/s/EAN-v_EprrE7p0AdX102l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