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笔记]瓜洲古渡

　　游船经过瓜洲古渡的时候，天已向晚。远远望过去，隐约只见到一座小小的牌坊，其他的，就只有古运河里脉脉的流水了。

这儿是鉴真东渡日本出发的地方，可我对佛法兴趣不大，我爱的是尘世。鉴真的影子一闪而过之后，我脑海里出现的是一位超级美女。她不光美貌惊人，还温柔刚烈、重情仗义。只可惜，眼神不大好，看中的男人懦弱无能不说，还自私冷酷，既猥琐又负心。她一气之下，竟然沉江自尽。没错，我说的就是在这瓜洲古渡，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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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娘投江之前，对那男人说：“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真是痛快。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眼内无珠”？这会儿还在海誓山盟、感激涕零，可一转眼功夫就把“恩卿”给卖了，不过千金的价格，还要卖给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这李甲，也算是凉薄的极品了。十娘大概是气糊涂了，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沉了百宝箱还不够，连自己也一并沉了下去，实在是冤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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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全没有必要沉江自尽，有美貌，有青春，还有不下万金的积蓄，完全可以自己过一种安乐富足的生活。可惜，她不会这样想。余秋雨说，中国的名妓都把自己搞得太逼仄了，为了一个负心汉，或为了一个朝廷，颠簸得过于认真。杜十娘就是这样，不过是一时看走了眼，干嘛要用男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投江自尽，这惩罚也未免太严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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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来说，还是西湖边的苏小小来得潇洒。情人负心，一去不归，她并不因此做弃妇状，只是不再对感情执著。她每日徜徉湖山，在绝美的山水间呈现自己绝美的风姿，带给世人无限的惊叹讶异。她耻于做人姬妾，去勉强完成那个时代一个女人的低下使命。身患重病将不久人世， 她反而坦然，觉得死于青春年华，乃是上天对她的最好成全。她在最青春的19岁辞世，留下《同心歌》和《金缕曲》，让后人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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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这是西湖边西泠桥畔苏小小墓上的对联。一个妓女，一个与国家大义没什么关系的妓女，居然能在西湖边占据一席之地，而且屹立一千五百年不倒，与旁边的岳飞、林和靖分庭抗礼，历史上还有无数饱学之士对她念念不忘，写下大量诗章进行吟咏与凭吊，甚至还争相与她认亲。在我们这个国度，真是一件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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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仅仅是早夭，她不可能这样长久地让人怀想。如果也只是痴情，她也不见得会这样长久地受人景仰。曹聚仁说苏小小是茶花女似的唯美主义者。不错，是唯美，她不守贞节只守美，不因某一场风花雪月或一个世俗的名份就纠缠不休。或许，正是她对人世的那份超逸洒脱，才使她有了超出一般的审美内涵，成为中国文人心中那一道“秘藏的圣符”。

对感情，杜十娘过于执著，不值得学习。苏小小又过于超脱，似乎也不宜效仿。我最喜欢的是《西洲曲》里的女子。有着刻骨相思，却并不因此耽误正事。“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情郎不归，照样出门劳作，这才是成熟独立，尽管采莲时也一样思念对方。“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何等的高妙，我读到这里总是禁不住心神一荡。幸好是在南塘秋，如果换作闺房，香艳固然香艳，却也无聊了。林黛玉“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是没出息。女人嘛，还是独立些好。

呵，扯远了，那个小牌坊早已不见，古运河里浪平波软，微风吹过，两岸杨柳依依。正是“桃花流水杳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