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节之伤愍

昨日，三哥来电话，告诉我一个噩耗：天京死了。我家与天京家是世交，她的母亲于我母亲和我都有救命之恩。我们两家总是常来常往。小时候，每年过春节，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随父母到刘爸爸刘妈妈家去拜年。我与天京同岁，又是小学同学。记得有一次，老师下命不许再写作业了，我却置若罔闻，她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中间隔一条过道，她是很遵守纪律的，过来抢去我的作业本，我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她一脚，夺回作业本继续写。事后颇为后悔，所以此事至今不忘。上中学以后，我们就不常见面了，除了我去她家或她来我家能见面，平时在学校是见不到的。文化大革命中，相互拜年的事情也免了。我们很少来往，倒是与她哥哥交往较多。以后我去插队，她进首钢工厂。我插队出来，被分到房山石化区某厂干活。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了，有一天她来我家，问我是否愿意与她车间的一位师傅对调？那时中国人还没有跳槽的自由。在计划经济中人是生产工具，调动工作不是个人可以自主决定的事。但是文化大革命之后，人们要求自由的天性有所恢复，调动工作的事情逐渐多起来。土政策是允许两个生产工具相互对调，只要是你找好了另一个工具就可以。同去的知青有不少人都调回了市内。当时，我尚能忍受房山的生活，所以决定不调。过了几年，房山的生活颇为难过了，才调回市内，费了很大周折，后悔当年没有接受她的好意。
她结婚之后，来我家送喜糖。当时我觉得她似乎变了一个人。记得小时候，她一向是流着大鼻涕的，这是她在我心里的基本印象，女大十八变，如今她却漂亮得很，光彩照人，新郎也是翩翩美少年。她的老公是军队干部子弟，他们旅行结婚，刚从广州飞回来。八十年代初，飞广州，与今日出国差不多，是特权阶层的奢侈生活。我当时结婚，连一顿饭都没有，洞房花烛夜仅仅是洗了一个澡而已。
几年后，她离婚了。她的母亲说，那个干部子弟很浪漫，又移情别恋了。又过了几年，她再婚，老公是一个普通工人，他们生了一个女孩。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我抛弃铁饭碗多年之后。在马路上遇到她，回想起来，似乎是有一个女孩坐在她自行车后架上。此时，她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脸上留下了几许岁月的沧桑，我们仅仅聊了几句话。后来我搬到石景山区，这里多是首钢各厂工人的宿舍，但是不知道她家住哪里？或者她并不住首钢宿舍，还住市内，总之是没有她的消息了。怎么忽然就死了呢？她哥哥告诉三哥说，她第二次婚姻也不太好；她的工作很不如意，后来又下岗了。心里郁闷，就得了胃癌，最后连医药费都没有了。这是必然的，如今的医院就是销金窟，普通人一住进医院，大病绝症，鲜有不破产者。
三哥感慨地说，学佛还是有好处的。当初我学佛，哥哥姐姐都以为我的生活陷入了绝境，才想到了学佛。当初，我拿一些佛教书给母亲看，家人以为是迷信。后来，他看到我家的另一世交，邹爸爸邹妈妈都活到九十多岁。邹爸爸是老“运动员”，历次运动都受到整肃，却因为学佛，性情豁达，安然无恙。邹爸爸天天练书法，字写得好，手抄一部《金刚经》，印了许多册，送给母亲一册。邹爸爸依然健在，反观天京的早死，现在三哥也能接受佛教思想了。呜呼，天京若能学佛，当不至于五十岁之前就抑郁而亡。
自从父母及大哥先后亡故之后，我又遇到过几次亲友死亡的事，而天京之死最令我遗憾。人的肉体早死晚死都无关紧要，身体受苦也不要紧，重要的是无论生活逆顺灵魂都不要昏昧，生死之际保持灵明一点光辉。天昏地暗，水深火热，不知忧郁贫病而早亡的天京，此刻灵魂在何处飘荡？